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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闻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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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芒

 

我的书桌上,放着一部石绿隶书字签木板封面的颜真卿书法碑帖《唐颜勤礼碑》上下两册,边上有一只圆形的普通砚池,窗台上放着一座彩瓷李白醉卧像,双目醉闭,斜卧在一只椭圆形的酒坛上,脸色微红,那神情是深沉而飘逸的.

这三件纪念品,是闻捷亲自手捧着,怀抱着,在几个日子里送给我的。我差不多每天都看到它们。有时在砚池里磨墨,不大的圆槽里渐渐显出乌亮的墨色,一阵墨香同时扑上鼻来,我的眼

前仿佛仍有闻捷存在,耳边又听到他老远就喜欢叫喊的亲热的呼唤。

闻捷和大伙一样,是以一个普通共产党员自持的人。当然他性格里不无这样那样的缺点,有时情绪过激,有时思考问题不免偏颇,但他待人始终以赤子之诚,他对党对人民,总是忠心耿耿,始终不渝地为共产主义壮丽的理想而终身奋斗!他勤奋,有志向,胸怀坦率、爽朗。不跟别人争些什么。一片心田,仍不失为单纯有时带些稚气。他无害人之心,不过常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轻易了些,他曾对我说:

"我自己可说没有亲戚和父母了,革命队伍就是我的家,革命的同志就象家里的亲兄弟。

说老实话,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幼稚,谈不上真正体会过党内路线斗争的曲折性和残酷性,人们思想斗争的复杂性。我们的心目中,常常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谁曾想到世上有各色各样的人,

党内也有各种各样的党员,以至还有披着羊皮的恶狼!

一九六二年的一天,我在北站月台上,在人流熙攘中,迎接了轻捷地从车上跳下来的闻捷。这以前我们从不认识,但第一次见面就象已很熟悉。这当然因为我们的出身、经历、教养、志趣、理想大体是相同的,因此也有共同的语言。

那几天,我们着实奔跑了一阵子,正是大热天,大家淌着汗,我们都是随便惯了的人,不需要什么装样子,也不大肯受什么约束,就随便拿着棒冰在马路上边吃边挤车子。

"你看,那个老人站在路边,他在干什么?他是什么身份?他在想什么?他那脸上的样子,表情……“闻捷象孩子似地睁着一双大眼,有动于衷地说着:"这叫形象思维'。诗人就要会

观察。我在北京跟几个同志常常这样互相考试的。“

说着,他又会心地笑了。他的个子比我高,使我得仰起头来看他得意的笑容。

不久,他把家从北京搬到了上海。一个晚上,我上他家串门,他正在整理书籍,布置书房,手里翻着一堆堆的书.忽然翻出一本封面已淡旧的我的第一本诗集。他热情地笑着说:

“这是你的诗集,我早已看到,你写的比我早。”

"但我写诗比你差。丢掉算啦,别放在你的书架上了,"

刚到上海的那些天中,闻捷要我陪他走访好几位老前辈。他很尊重他们,尊重有些老作家的辛勤劳动和写作成果。他常常充满热情和天真,象个双手合十的虔诚者那样:"好吧!某老,

次我们再来拜访。"而一出门,就啧啧称赞说:"!七十岁啦,真勤!你看人家〈他把"人家"说得很深情〉的稿本,蝇头小楷,这么厚厚的几十本哪!"

这些年中,闻捷也不断和青年诗歌作者接触,大家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工人业余诗歌创作活动他也热心参加,他对新民歌是十分珍视的,他自己的创作就吸收了大重新疆、哈萨克民歌的

营养。到上海不久,他的第一篇文章也是为民歌打气、鼓励新民歌创作的。

一九六三年夏末的一天, 我在镇江碰到了闻捷。见面后,他就住到我住的一个县委招待所来了,他也是那么说来就一阵风似地来了o那时闻捷正在家乡丹徒深入生活,他的情绪十分昂奋,充满着对故乡的爱恋。他笑眯着大眼,话象决闸般地一口冲出来:

"你知道吗?镇江丹徒,又称‘朱方'!‘朱方'这两字多美,象一颗古人的名章,朱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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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故乡的深切感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十五六岁在家乡当煤炭店的学徒,不久抗日战争爆发,他就溯江而上,到武汉参加救亡,不久参加了革命,并且千里迢迢来到延安,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我故乡家里只留下一个堂妹,她在家里靠刺绣生活。我老家逗人喜爱,门前有条小路,一直可到江边上,可以在晚上点着灯打鱼.....“他简直眉开眼笑,沉浸在童年的憧憬中。

也就是那次从丹徒回来后,他手捧着那两册颜帖送给了我,不几天,忽然又来了,手里拿着个纸包。他高兴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只普通的圆形砚池。

",你一定喜欢,对你还有用处。我刚才在路上看见货摊上有这个,可便宜哩,一元钱。“他看见我平时喜欢练练书法,所以他很关心地送了我这两件实用之物,另外他又说要送我一座屈原瓷像。我说屈原我已有了,如果要送我,我就喜欢他家里那座李白醉卧像。第二天,他就怀抱李白的醉卧像送上门来。

"给你。嗨!数你有眼光。你看,它这表情、醉态,可称绝妙啦!"这时,我反倒懊悔,我不该要人心爱之物。然而闻捷却很慷慨,把他自己所好的东西送给了同志。

一九六七年冬天的一个黄昏,好久不见的闻捷突然来到。他话说得很少,常带的笑容不见了。他不安地看着我一一有没有碰到什么想不到的事情?!直到临走时,他憋不住说了一句凄然的

话:“他们打人哪!说这句话,我懂得它的份量,他背负着沉重才说的,好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唉!我们在党内生活了几十年,竟出现了如此罕见的事件,可这却是事实了。

他们为什么要打闻捷?为什么如此凶残地对待人民的诗人?国民党特务张春桥幸灾乐祸地说过: 闻捷等人不听我的,总是躲着我,现在挨斗是活该!"于是,接着而来的,"黑线人物""破坏样板戏""整江青黑材料",那些莫须有的大帽子就横加到闻捷头上,根本不是什么叛徒的闻捷,也就被"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党以叛徒罪名逮捕入狱了。这时,他的爱入已被迫害不幸含恨而死,两个大女儿又去黑龙江插队,只留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

经过若干时日的审查,无辜的闻捷被悄悄地放回来了。

那时已到了干校,我睡在上铺,他睡在下铺。他那时已"解放",正担任生产队长。过了一些时候,我突然一下子感到四周笼罩着一种那么严重的气氛,听说闻捷又在挨批了

我虽没资格参加,但我感觉得到他已经受过几个晚上的批斗了!我看见他经受不了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晚上他象一个影子一样孤零零地进来,大半天了,还在床上转辗反侧不能入眠,香烟头一闪一闪地没个完。我翻身从上铺朝下望,在烟火的微光中,看见他脸上因充血而涨红,眼里闪着无辜的泪光,已经有整整一盘子烟蒂头了。我知道他内心的痛苦,但我只能轻轻地催他一声:"你睡吧!"

不几天,闻捷随大队返上海参加"整风“。不久,一大批人又突然而回。这一回,空气似乎更紧张,谁都很少讲话,一个管我们的人责令我:"你把闻捷的东西整理在一起!"

这时候,我的心骤然感到颤抖,我预感到不幸,闻捷出了什么事情?!但我还没勇气去想到那一点……不几天,在干校的高音喇叭里,就接连播放了批判闻捷的发言!

当有的人怀着不惬意的眼光看待闻捷时,我仿佛感到闻捷仍在回答:“那生前你们何必跟我握手?死后你们又把我的骨灰弄到哪里去了?"

 

于是,我在闻捷送我的那个极为普通的砚池背后,干脆用刀刻下"闻捷赠我"四个字,表达我对闻捷由衷的怀念。颜真卿的书法我也喜爱,但我没学上,我常常翻阅,每当一看到"唐故秘书省著作郎……“的第一个"",仿佛闻捷又在我面前站着——象个颜体的“唐”字。那本字帖的边上还盖着两颗朱白纹印章,他的印泥好,至今仍是鲜红鲜红的。至于那座彩釉"太白醉卧",这怎么说呢,我喜爱这个""的神态,低垂的醉眼,微红的面颊,是飘逸呢,还是怒在心头?!

闻捷在"四人帮“迫害之下不幸而死已整整七年多了。闻捷夫妇之冤如今已得到昭雪了,女儿也都有了安排。《闻捷诗选》不久即将出版问世。有人想抹掉闻捷诗人的形象,但人们将不忘

记闻捷,当代革命诗坛会给闻捷应有的位置。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人会思念他,也有人会议论他的欠缺、弱点;唉!有时候,我也气过他"为什么要……"。可我又原谅了他,在那样凶恶的"四人帮"当道时,那批恶狼和伸出的一些爪子,他们折磨入的方式方法是很难以常情臆想的…….

也许有人会这样说: "你怎么这样来写他?!“我回答:"我的看法不免浅陋,但我写的都是真话。"

一部颜碑,一只普通的砚池,一个瓷烧的李白醉卧像,我常常看着它们,常常在翻动它们,也常常想起闻捷……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于病中

 

    本文作为遗作 《解放日报》1979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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