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闻      捷

                   马谦卿

1946年，我在陕北米脂县一个区委做宣传科长，那时发给我们的二份报纸，中共西北局办《边区群众报》，绥德地委办《大众报》，县委办《米脂报》。利用报纸推动工作是毛泽东主席指示的方针。为了照顾农民白天种地，总在晚上召开群众会议，宣讲政策、时事，布置任务。男女老少欢聚在一个窑洞里，其乐融融，会开完后，年青农民就把他们最喜爱的报上的文章推到我的面前，让我念给大家听，有些中年人也流连不返，而选中的文章，常有闻捷写的通俗故事、连载小说，文笔生动有趣，寓教于故事之中，大家听得意趣盎然，眉开眼笑，连我这个读报人也被人们喜欢上了，工作开展也顺利多了。那时的闻捷已是小有名气。

1947年，我的未婚夫已在延安《群众日报》作记者，我随后调往（陕甘宁）《边区群众报》工作，领导指派我在闻捷手下见习，这时才一睹其人风貌，他是那样的年青、快乐，说说笑笑，既露出聪明智慧，又显几分傲气，时而见他边拉提琴，边扭秧歌，还是一个大男孩儿。

那时官兵一体，上下同甘共苦，工作严肃紧张。《保卫延安》大战在即。闻捷交我的第一个任务是访问边区妇联主任白茜同志，内客是战时妇女工作的任务，第二天是《三八节》，要见报。我在区上工作时曾给报纸投过稿，还得过边区优秀稿件奖，但做专业记者，完成指定的重要任务，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写的稿件开头一句说是白茜主任“发表讲话”，那该是党政要人对重大问题的政治表态，报上并不随便出现的，闻捷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惊动了办公室众人，我难看得无地自容。他下笔改写后及时见报，因为登在重要位置，署着我的名字，熟人同学都知道我当记者了，很是称羡。接着是保卫延安群众动员大会，闻捷又派我们男女三个记者去采访，由他写成综合新闻，通过新华社发到全中国、全世界。就这样，闻捷帮我度过开头的难关。我觉察到领导很器重他，同事很喜欢他，我则非常敬重他。

三月中旬，紧急从延安撤退，闻捷率领我们一批非骨干人员先行撤往安塞县，每个人背一个单薄的铺盖卷，步履匆促。闻捷一路上给我们讲故事，使我们忘了疲劳和思虑，其中一个故事是老虎和美女，说的是一位女士，面临丈夫的生死关头，只有两条出路，要她抉择，一条是老虎，被吃掉，死路；一条是美女，被夺去丈夫，是活路。闻捷不讲结果，要我们每个人自己作出答案。一路上，他照顾我们，精明干练，是我们的大哥哥。

转战陕北，三天两日行军，不定期出版油印小报，生活十分艰苦、劳累，但大家亲如一家，同甘共苦，充满必胜的信心和希望。很快过去半年，有一天在一个山村里，相对安定，闻捷让我写一篇短论，题目是《群起防奸》，又出一个难题。我睡在农家土炕上，苦苦琢磨，忽然想起千里眼和顺风耳的故事，就写道：千百万人民动员起来，就是千里眼、顺风耳，力大无穷……成了精彩之笔，但整篇论文只是一个坯料，闻捷动笔改写，加了很长的导语，接了有力的结尾，使这篇短论生色加彩，发表后受到好评，鼓舞了我的兴致和信心。到了后半年，我已能独立采访，有一次发现边区财经委员会战时工作很有成绩，开创了经验，采写成稿交给闻捷后，他看了十分高兴，给人们说我的进步很快，稿件层次分明，文笔顺畅，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闻捷是我的良师。

闻捷曾对他当时的恋人，后来的妻子杜芳梅，夸奖过我的进步，杜又传给我听。杜芳梅是我初中的校友，出众的聪明、美丽，学习优良，能歌善舞，在边区银行工作，业余演唱过秧歌剧《兰花花》，她的绰号就名为“兰花花”，小有名气。她和闻捷初恋后，曾托人向我打听闻捷如何？我是十分肯定，双手赞扬，助她定下心来。我曾和他俩开玩笑，说“你俩是金娃配银娃，我们俩是西葫芦配南瓜”，皆大开心。

1958年，中国文联出了一个政策，要作家靠稿费自谋生活，闻捷有三个孩子，养家有些困难，我们夫妇在《甘肃日报》工作，就邀请他来作兼职记者，他不断地给报纸写稿，使报纸增色添彩，他还是那样乐观开朗，休息时和一群孩子玩“老鹰抓小鸡”，他当老母鸡，后尾拽一串孩子当小鸡，乐不可支，还像一个大男孩，孩子们至今还记得闻捷大叔。

“文革”后期，我们惊闻他们夫妇双双自尽，难以置信。想来想去，一定是无法活下去了。依他俩的德、才、貌齐全，一贯受领导器重和同志喜爱，想到那个时期非常的折磨和屈辱，家破人亡，一个人究竟该是跪着生，还是站着死？我等不是没有面临过！耳边又响起闻捷讲的老虎和美女的故事，我那会儿脱口而说“选择美女”，成年后又想：“没有那么简单的啊！”

闻捷夫妇早亡，是国家的损失，永远的遗憾！

马谦卿同志，女，现年   岁。原甘肃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47年在延安《边区群众报》社与闻捷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