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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闻捷的叙事长诗

吴欢章

记载下各民族生活的变迁,岂不就是讴歌人民的诗篇?

一一《天山牧歌>:《序诗》

 

闻捷是我国当代富有艺术才华的革命诗人。他不但以优美动人的抒情短章著称于世,而且他的叙事长诗也一直获得广大读者的赞赏。闻捷主要给我们留下了三首叙事长诗:《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写于19541955年〉,《东风催动黄河浪》〈写于1958年〉,《复仇的火焰》第一部和第二部〈写于1959-1961年〉。也许严格地说来,他留下的不是三首而是两首半长诗。因为《复仇的火焰》的整个计划是三部,可是第三部我们只在一九六六年以前看到过零星发表

于报刊上的部分章节,在十年动乱中随着诗人因"四人帮"一伙的残酷迫害而不幸夭折,第三部的原稿也遭到洗劫,至今不知下落,于是这首堪称杰作的长诗,只能象一阕没有终曲的乐章流传人间。

虽然闻捷的叙事长诗数量并不很多,不过却能独树一帜。它们当中有两首是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另外一首描绘的是工人的劳动生活,这些都是现代中国的叙事长诗以往很少接触的领域。应当说,它们在叙事长诗的新题材和新主题的开拓方面,是作出了贡献的。与此相适应,闻捷的叙事长诗在艺术上也进行了新的追求。现代中国的叙事长诗在艺术创造方面,看来主要有三个路子:一是向民歌和民间说唱诗学习,二是继承中国古典诗词的若干艺术经验,三是借鉴外国诗歌的某些形式和技巧;而闻捷则另辟蹊径,他主要是吸取了少数民族的民间叙事诗的养料来进行创造,从而丰富了我国叙事长诗的艺术宝库。

闻捷创作叙事长诗的时间尽管并不太长,却经历了一个在艺术上不断探索的过程。认真研究一下他在这方面的成败得失,我觉得对于今天的叙事长诗创作可以提供不少值得注意的经验和教训。

《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是闻捷写作叙事长诗的初次尝试,然而这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开端。这首长诗通过一匹"千里驹"失而复还的故事,反映了哈萨克族劳动人民和解放军的亲密团结和诚挚友谊,歌颂了哈萨克牧人的美好情操和高尚品德。长诗写得十分单纯而精粹。它没有追求复杂的情节和曲折的故事,通篇紧紧围绕着"千里驹"这条中心线索而展开人物的心灵波涛和感情旋律,使这匹枣红马犹如一面澄澈的明镜,映照出主人公们美丽纯洁的精神世界。为了把人物的心灵美表现得集中而强烈,大量使用反复渲染的手法,是此诗一个显著的特点和优点。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这个作品中,不但能够根据诗的特点,敢于进行淋漓尽致的渲染,而且能够根据叙事诗的特点,善于进行淋漓尽致的渲染。首先我们可以看到,作品在笔酣墨饱地大事渲染时,能够做到反复而不重复,在渲染中推进情节,逐步深入地刻划人物的内心世界。譬如第一章,用大部分篇幅渲染了指战员对走失的枣红马的深切怀念,章法虽然回环往复,却是螺旋形上升的。作品先渲染枣红马的各种优点,继而渲染枣红马伴随主人在解放战争中的战绩,再渲染枣红马同部队一起在建设新垦区里建立的功勋,最后又渲染枣红马走失后大家遍寻无着的焦虑,这样就从不同的角度,层层深化了人们对枣红马的深厚感情,同时也有力地揭示了人们所以对枣红马怀有如此深厚感情的原因。我们还可看以看到,作品在反复渲染中能够采取不同的手法,力求在单纯中见丰富,给读者造成移步换形、柳暗花明的印象。在第二章的开头部分,当老牧人意外地套回了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枣红马之后,有两大段关于牧人全家的喜悦心情的渲染,笔墨虽多,却能始终抓住读者。作品先是尽情渲染了人们面对这"金子铸成的好马",那欢喜若狂的形形色色的神态:老太婆笑得两手哆嗦,把新澈的奶茶洒满了一桌;大儿子笑得左摇右摆,一头撞着门框;大媳妇笑得把画眉笔拖到了眼角;三姑娘笑得拿起蝇拂子去刷奶子锅……。接下来呢?接下来作品又反复渲染了人们对枣红马各式各样的赞美:老太婆说它有狗的耳朵,鹿的快蹄;大儿子说它有火的颜色,鹰的眼睛;大媳妇说骑上它放牧天山下,追赶离群的马比鹰抓兔子还利索;三姑娘说骑上它纵情草上飞,谁敢比“姑娘追”,管教皮鞭落上他的脊背……。很明显,这两大段渲染,十分鲜明强烈地刻划了全家人极其喜爱并想留下枣红马的心理状态,但前一段着重写"",后一段着重写"",因此各尽其妙,一点儿也不使人觉得拖沓。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长诗对各个局部的渲染,并不是信笔挥洒,而是在严密的总体构思下精心地加以安排的。比如,上述第一章里对指战员深切思念枣红马的反复渲染,其实正是为本章末尾描写哈萨克牧入深夜送还千里驹作铺垫的,越是渲染出指战员对枣红马的思念之深,则越是突出了牧人"夜送"的难能可贵。第二章也是这样,前面大事渲染牧人全家极端喜爱并渴望留下这匹意外得来的好马的心情,其实也正是要烘托出当他们得知这乃是军马后那种愧悔莫名并立即兴高采烈地决定送还原主的精神状态,两相对照,也就更加突出了哈萨克牧人无限热爱解放军的高贵品质。由此可见,这部长诗中的艺术渲染,笔墨虽多但安排得体,各各发挥了刻划人物和表现主题的作用。一个平平常常的故事,被表现得这样花团锦簇、有声有色,这显然得力于作者笔力的集中,他避免在事件过程上兜圈子,善于把交代性的叙述化为渲染性

的描绘,自始至终把聚光灯对准人物心灵深处最美丽动人的东西,力图通过充满诗情的场面去突出富于诗意的形象。闻捷在叙事长诗创作上迈出的这富有成果的第一步,己预示他在这方面将有远大的发展。

《东风催动黄河浪》是闻捷叙事长诗创作又一次新的探索。他把目光转到一个新的领域,试图用长诗的形式来反映过去叙事诗较少描绘的工业战线的生活。这部作品通过一个汽车修配厂自制引擎的故事,歌颂了工人技术革新的干劲和奋发图强的精神。作者在描写自制引擎的劳动斗争时,比较注意表现工人的精神面貌,着重塑造了老工人黄师傅、青工小张、党委书记老梁和厂长老常等几个人物形象。而且作品力求从不同的角度,运用多样的手法,来刻划人物的精神世界。有时通过劳动生产场面,有时摄取日常生活镜头;有时记录一场对话,有时摘引几页日记;有时穿插一段独白,有时托出一个梦境。看得出来,诗人在探索叙事诗如何变幻多姿地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确是做了努力的。这部作品在叙事诗的形式多样化方面,也进行了一些尝试。长诗在句式上,有每句字数一致的,也有长短参差的;在节式上,有两句一节,有三句一节,有四句一节,也有不分节的;在体裁上,基本为半格律体,也穿插有民歌体和快板体。总之,依据各个章节的内容和要求,长诗的形式比较生动活泼。这首长诗勇于表现新的题材和主题,努力探求新的艺术形式,这种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不过,作品比较拘泥于事件的过程,对人物的内心世界缺乏深入的发掘,不论对于劳动生活的描绘,或是对于人物形象的刻划,都给人一种浮光掠影的感觉。长诗虽力求做到形式的多样化,但不够和谐完整,语言也比较一般化和概念化,缺乏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色采,艺术上显露出粗糙和匆忙的痕迹。因此整个说来,这首长诗反而不如《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那样富有浓郁的诗意和感染力。

从《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到《东风催动黄河浪》,可以看出诗人试图扩大艺术视野和生活题材,想反映规模较大的事件和较为复杂的矛盾斗争,这种艺术上的进取精神,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觉得其中有两个问题须要注意:一是对于自己所反映的生活,应当有深刻的体验。这两首诗比较起来.《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显然生活底子要厚实得多。解放初期,诗人在新疆生活了较长的时间,对哈萨克族劳动人民的历史和现状有较深入的了解和感受,因此从其中汲取题材创作长诗,就显得舒卷自如、游刃有余,反映的生活面虽不大却较有深度。而从《东风催动黄河浪》看来,诗人的热情虽然比较饱满,可是对生活的观察比较浮面,对素材也缺乏深思熟虑的提炼,因此写起来就不那么得心应手,珠圆玉润,流露出比较明显的"赶任务"的印记。二是诗人在创作时,应当注意发挥自己的特长。一个诗人当然不能局限在某一种题材领域,最好要有几副笔墨,不过诗人在选择题材时,适当地考虑自己最擅长于描写何种生活,借以扬长避短,这也是需要的。从闻捷的创作个性来看,他最善于反映少数民族那种色采绚烂的生活,最善于歌唱那类带有传奇色采和富于浪漫情调的故事,不论是他的叙事诗还是抒情诗,都表明了这个特点。

从《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到《东风催动黄河浪》,还可以看出闻捷对叙事长诗的艺术形式,尚处于探索过程中。在这两部长诗的创作中,诗人在艺术结构的繁复化方面,在描写手法和诗歌形式的多样化方面,总之在丰富叙事长诗的表现手段方面,都进行了各种尝试和努力。不过,问题看来还没有得到完善的解决。创作叙事长诗,如何把多样和完整、单纯和丰富有机地统一起来,还是摆在诗人面前的、有待于继续探索的艺术课题。

在闻捷的叙事长诗的创作道路上,如果说《哈萨克牧人夜送"千里驹》是一支美妙的序曲的话,那么《复仇的火焰》就是一个壮阔的高潮。这部长诗,可以说是现代中国的叙事诗创作中别具一格的杰作。五四以来的长诗,大多是通过一两个人物的生活命运,反映出时代历史的某些侧影。象《复仇的火焰》这样,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上,通过一个完整的历史事件,比较成功地刻划了众多的人物形象,深刻地反映了革命潮流在一个民族内部所引起前激荡和分化,矛盾和斗争,从而写出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命运的巨大变比,确实在以往的叙事长诗创作里尚不多见。这部长诗的规模是相当宏伟的,它的篇幅长达一万五千行左右(第一部和第二部已达一万行左右〉,突出地塑造了十八个人物形象,表现了形形色色的矛盾斗争,描绘了各式各样的生活图画,但诗人在创作中,却把多样和完整、单纯和丰富、深度和广度较好地统一了起来。这显示出闻捷在叙事长诗创作上已逐步走向成熟。凡是成功的杰作,不仅是精妙的艺术品,也是创作经验的宝库。如何在叙事长诗创作中,通过精心的结构,生动而又富于诗意地塑造人物形象,广阔而又深刻地反映时代生活,酣畅而又凝炼地抒写诗人的革命激情,是今天尚未完善解决的课题。我觉得,《复仇的火焰》在艺术结构方面提供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借鉴。

《复仇的火焰》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它在组织矛盾冲突方面的巨大功力。这部长

诗以新中国成立初期和平解放新疆为背景,通过人民解放军平定忽斯满叛乱的事件,,映出聚居在巳里坤草原的哈萨克民族从怀疑、反对到拥护共产党的曲折过程,记载下了帝国主义者和民族反动派的捣乱到失败的历史命运。长诗所描写的矛盾冲突,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特点。这里面有以麦克南、汤姆逊为代表的帝国主义者和以忽斯满为代表哈萨克民族叛逆同中国人民的矛盾,有以阿尔布满金为代表的哈萨克民族反动的牧主、头人同广大牧人的矛盾;这里面也有帝国主义者和民族反动派内部的矛盾,象麦克南同汤姆逊的矛盾,麦克南同忽斯满的矛盾,忽斯满同阿尔布满金等的矛盾:这里面还有劳动人民内部的矛盾,诸如由于反动派蒙骗所引起的一部分哈萨克牧人同共产党、解放军的矛盾,由于沙尔拜执行政策失当而产生的哈萨克族干群的矛盾,由于觉悟程度不同而 形成的布鲁巴、叶尔纳、苏丽亚同巴哈尔的  矛盾,等等。这部长诗的杰出之处,不仅在  于它敢以如椽的大笔描绘如此众多的矛盾,更在于它能把这些错综交织而且不断转化的矛盾构成一个有机的艺术整体。何以能如此?这是由于诗人从众多的矛盾中,正确地抓住了主要矛盾,使其它矛盾都从属于这个主要矛盾,各种矛盾都在主要矛盾的制约下变化和发展,同时各种次要矛盾的发展又推动着主要矛盾的解决。具体说来,长诗在结

构布局上,以忽斯满勾结帝国主义者发动武装叛乱和解放军在人民群众支持下平定叛乱这一对矛盾,作为贯串始终的情节主线,而把人物的刻划、人物关系的表现、生活图景的描绘,都紧紧地拧在这条情节主线上,这样就做到了枝繁叶茂而主干分明。以人物刻划而论,长诗描写了各种人物悲欢离合的曲折经历,然而各个人物的命运,不论是布鲁巴由饱历沧桑的老牧人成长为共产主义战士,不论是巴哈尔由一度迷误到终于回头,不论是麦克南由猖獗跳梁到穷途末路,都莫

不联系着平叛斗争的进程。拿人物关系的表现来说也是如此,无论是忽斯满和麦克南相互利用而又相互斗争,或是阿尔布满金和阿勒尔毛拉的勾结和分化,也不管是沙尔拜和巴哈尔这对亲密的友人反目成仇,以至苏丽亚和巴哈尔这对纯洁的爱侣出现分歧和裂痕;这种政治的、伦理的、道德的关系的演变,都直接受到草原斗争局势推移的影响。这部长诗描绘的生活图画堪称丰富多采,但它们也莫不因紧扣情节主线而显示出内在的意义。那些剑拔弩张的阶级对垒图景和电闪雷鸣的战争场面不必说了,就是一个跑马刁羊的热闹镜头,一幅草原婚礼的欢乐画页,也都或隐或显地反映着时代的风云和斗争的晴雨。这部长诗所描绘约摇曳多姿的人物、故事和细节,都按照作者艺术构思的战略目标, 从各个方面服务于主要矛盾的表现和推动着情节主线的发展,犹如百川汇海,形成波澜壮阔的洪流。

《复仇的火焰》在主要矛盾展开的过程中,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众多人物形象。读这部长诗,真象展阅一幅绚烂多姿的人物长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人物虽然众多,却不可分割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形象体系,这是长诗结构上佳妙的地方。我们若对作者塑造人物的总体艺术构思细加揣摩,便可发现长诗有一个显著的特色,便是有意识成对地塑造人物,以收互相对照、烘托和补充之效。

譬如沙尔拜和巴哈尔便是一对。这两个哈族男青年,出身相同,都是贫苦牧人的子弟,性格也相近:都是勇武、骠悍、热情和倔强,然而这两个童年的伴侣却有着不同的遭遇,并且一度走着相反的道路。沙尔拜曾因不堪头人的压迫毅然出外参加了民族军,后来作为党的干部被派回故乡工作,但因思想急躁简单没能正确地执行党的民族政策,给革命造成了损失,后来在平叛斗争中才逐步锻炼成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巴哈尔的经历就要更复杂一些。他作为一个贫苦牧人曾身受残酷的压迫,也曾因与苏丽亚恋爱而遭到百般折磨,但他后来却在头人"怀柔政策"的欺骗下,再加上历史造成的民族偏见、宗教狂热和习惯力量,被卷入了忽斯满叛乱的逆流,只是在事实的不断教育下,他才又逐步醒悟回头。长诗通过这两个人物的相互映照,深刻地揭示了在新旧交替的时代,由于各种社会历史因素的影响,哈族青年一代思想觉醒的复杂性以及他们在革命道路上成长的曲折性。

叶尔纳和苏丽亚也是一对。这两个哈族姑娘,都被压在生活的最底层,遭受种种的歧视和虐待,因而她们都较易于接受革命的道理,尽管叶尔纳的性格更为勇敢和开朗,而苏丽亚则较为柔弱和深沉,但她们都先后走上了党指引的道路。长诗通过这一对人物的塑造,反映出不同类型的但都苦大仇深的哈族青年女性,她们那思想觉醒和参加革命的巨大可能性和必然性。

布鲁巴和法伊扎又是一对。这两个贫苦的老牧人,由于一生的悲苦遭遇,积累了对剥削者的强烈仇恨,因而他们比青年一代能更为深刻地理解革命的必要性,更倾向于同情、支持和参加革命斗争。特别是布鲁巴这个勇敢、智慧、有远见的老人,一旦受到党的启发,他的身上便爆发出反抗旧世界的烈焰,为革命不惜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作者塑造这对哈族老一代牧人的典型,鲜明地概括了哈萨克优秀的民族性格,深刻地表现了压迫最深、反抗最烈的革命真理。

其他如任锐和巴彦拜克,麦克南和忽斯满,阿尔布满金和阿勒尔毛拉等,都是成对地塑造出来的。这些相互联系而又相映生辉的人物,都作为人物画卷里不可或缺的成分,在长诗中完成着各自的艺术使命。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成对地塑造出来的人物,因为互相对比的关系,每个人物的性格都被刻划得分外鲜明,又因为相互照应的关系,各个人物形象都获得了更为丰富的涵意。而且这些成对地塑造出来的人物,围绕着主要矛盾冲突的发展,各对人物之间又构成了互相联系、互相矛盾、互相转化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这样就把所有人物都不可游离地纳入了一个整体艺术画幅,从而相当广阔又相当深刻地反映了这场巨大历史斗争的全貌。

这部叙事长诗充满浓郁的抒情性,使全篇的色采显得十分和谐一致。作者面对这么巨大的题材,要展现这么广阔的生活,概括这么复杂的矛盾,描绘这么众多的人物,如果处理得不好,很可能把长诗搞得象分行的长篇小说,弄得诗意全无。懂得扬长避短、深知诗歌艺术三味的闻捷,紧紧抓住诗必须抒情这一特性,并以之做为长诗结构布局的一个重要出发点。不论是章节布置,还是故事情节安排,诗人处处考虑到是否便于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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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挥抒情的特长。我们可以看到,诗人总是着意选择那在故事情节中最能揭示人物感情

激荡的精神世界的时刻,抓住那在矛盾冲突里最能爆发人物激扬飞溅的心灵火花的场面,作为长诗抒写的重点。这样,《复仇的火焰》就较好地解决了叙事长诗创作中的一个难题:精炼与展开的统一。叙事长诗,从整体构思来说,必须讲究精炼,做到举一反三、一以当十,富于概括力地反映生活;但从情节和细节来说,又须具体生动,而且要轻重得当、浓淡相宜,在某些重要的和关键

的场合,就要笔酣墨饱、淋漓尽致,如此方能达到约而不疏、细而不烦的境界。何者应繁,何者当简,从这部长诗看来,皆以是否宜于充分抒情为转移。举一个例子,为什么长诗第二部,在铁马金戈的平叛战争进程中,突然插入沙尔拜和叶尔纳的草原婚礼这莺歌燕舞的一章,而且浓涂重抹,花费了大量的笔墨?这就是因为在平叛大军直捣匪巢落鹰峡前夕,胜利已经在望,而且在党的确政策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曾被裹胁进落鹰峡的牧人纷纷归来,这是各种类型的人物都心情振奋、感情激荡的时刻,作者就抓住这一时机,通过婚礼尽情抒发了人们心中久远的痛苦和新生的欢乐,从而成为这部长诗特别精彩的篇章之一。

叙事诗当然要叙事,但如何根据诗的特点来叙事,怎样在叙事中发挥诗的特长,这仍然要归结到抒情性的问题。离开抒情性去叙事,便从根本上违背了诗的特性,使叙事诗这一样式失去独立存在的根据。闻捷在这部长诗中,尽量避免和减少客观交代性的笔墨,努力以抒情手法来叙事,使长诗始终保持浓郁的诗意。他很善于采取种种手法,把自己的主观感受融汇在客观的生活画面里,使叙事诗中流贯着抒情的血液。比如"任锐三访布鲁巴"这十分精采的一章,作者运用欲

擒故纵、先抑后扬的反复渲染手法,通过任锐的眼睛和感受,把那传奇式的英雄故事,如画的草原风光,独特的民族习俗,写得具有多么浓郁的诗情画意啊!我们看得出来,这部长诗凡是在叙事性较强的地方,特别是碰到那些必不可少的交代性的场合,作者都尽力运用排比、叠唱、反复咏叹诸种手法,把客观性的叙述化为抒情性的咏唱,使之具备感染人的力量。《复仇的火焰》用始终保持的抒情性,统一了全篇的基调,成为促使长诗结构完整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论谁读《复仇的火焰》,都会沉醉在它那散发着特有的生活气息的多采画卷里。草原上那变幻多姿的晚霞,碧绿的湖滨那雪白的羊群,黄昏时那飘出帐篷的伴着东不拉的古老歌谣,阳光下那英武骠悍的骑手纵马驰骋的雄姿……,这一切是多么吸引着又激动着读者的心啊!的确,闻捷是一个高明的画家,他用诗的笔触,给我们成功地描绘出一幅幅瑰丽的风景画、独特的风俗画和古老的历史画。这些丰富多采的画幅,不仅使长诗具备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增添了迷人的艺术魅力,而且它们作为长诗结构的有机因素,仍然是服从于作者艺术构思的总目标,因而这些多样化的艺术画幅之间也显示出内在的和谐一致。我们可以看到,这部长诗写景的特色,不仅在于它们为人物提供一个适宜的活动背景,更在于它们往往构成了人物形象的一种烘托,常常是特定条件下的人物性格、心理的一种折射,带有浓重的感情色采。譬如第二部第二章对于叛匪困守的落鹰峡的景色描写,就带有阴郁的压抑的气氛,那迷离的沉雾,哀嚎的小河,悲泣的山风,狰狞如怪兽的山影,莫不衬托着、暗示着忽斯满、麦克南一伙日暮途穷的心理;而第三章围绕着草原婚礼而展开的风景,则是闪耀着金碧辉煌的色调,那巴里坤草原上瑰美变幻的彩霞,帐篷顶上袅袅游动的蓝色炊烟,阿吾勒轻快流淌的青色河水,河滩上发着爆响的金色篝火,分明映衬着、刻划着广大牧人解放的喜悦和胜利的信心。我们还可看到,那些彩墨挥洒的风俗画,不仅生动地展现出天山草原的旖旎风光相哈萨克牧人的生活情趣,而且他们都是长诗矛盾发展的必不可少的环节,推进情节的有力因素。象第一部第一章那对于西曼部落跑马刁羊竞赛的描绘,显然并不单单是为了表现阿尔布满金庆贺儿子满月的热闹景象,实际上它通过巴哈尔出色的骑技以及阿尔布满金对此的赞赏,为后来阿尔布满金拉拢巳哈尔以及巳哈尔竟会被其俘虏埋下了一条伏线。至于长诗中屡次出现的由古老传说构成的历史画页,它们也都具有象征的意味,从不同方面点染着作品的思想主题。如果说关于黑林拜克的古老传说,暗示着哈萨克族人民勇敢、智慧、追求幸福的历史传统,那么阿拉孜地方三弟兄寻找生活答案的美好故事,就象征着哈萨克族人民追求革命真理的艰苦历程,它们都丰富和加深了长诗对于哈族人民现实斗争的历史意义的表现。总之,这些风景画、风俗画和历史画,都发挥着刻划人物、推进情节和表现主题的作用,因此它们就象许多璀灿晶莹的珍珠被串在一条巨大的链条上,在长诗中组成了一座完整的艺术画廊。

诗人在这首长诗的创作中,大量吸取了民间诗歌特别是新疆各兄弟民族的民间叙事诗的养料,使整个作品呈现出一种清新优美、机智诙谐的格调。看得出来,诗人对哈萨克族的历史文化和民间艺术进行过深湛的研究,因而这部长诗充满天山草原特有的气息。大量地使用比兴,是长诗一个突出的艺术特点。不论是写景抒情,不论是刻划人物的外貌和心理,也不论是描绘对话和行动,作品都恰到好处地采用了许多新颖而巧妙的比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长诗利用了大量的

"歌中之歌"作为比兴,巧妙地把许多事件的叙述化为生动的艺术描写。譬如第一部第一章中,利用《血泪谣》,含蓄地唱出了苏丽亚悲惨的身世;而在第一部第三章里,穿插《鹿之歌》,象征地传达了巴哈尔和苏丽亚那纯洁热烈的爱情。不难看出,长诗在运用各种比兴手段时,很注意突出民族的和地方的色采,使之适合表现哈萨克族人的生活内容,"草原婚礼"一章中那些"劝嫁歌""挑面纱歌"等等,是多么绘声绘色地表现出哈萨克的民族习俗,维妙维肖地传达出草原牧民的特有心理状态啊!

这首长诗的形式格律也相当严谨齐整。诗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在这部长诗的创作中,采取了他比较擅长的半格律体的形式,即每节四句,双行押韵。不过对这种形式,他也有新的创造,每节的句式,是中间两句稍长,头尾两句稍短,这样既保持了上下句的大体对称,又略有轻重疾徐的参差变化。而且诗人在章法上,大量运用了上下对仗、首尾呼应的反复回旋的格式,使全诗显得形式匀称、韵律和谐、音调流畅。不言而喻,艺术手法的色调一致和形式格律的内在谐和,也都成为建立起这部长诗的宏伟艺术结构的有力支柱。

 

 

 

规模宏伟的《复仇的火焰》,显示了闻捷创造我们时代的新史诗的可贵尝试。当然我们不能说诗人的努力已经尽善尽美,但是这部长诗的成就与不足,的确为进一步探索和创造新史诗提供了值得重视的经验和教训。以人物塑造来说,诚然我们不必为叙事长诗划什么框框,譬如认定人物宜少不宜多之类,这部长诗不就给我们塑造了众多的其中有不少可说是成功的人物形象吗?但从这部长诗看来,我觉得有两个问题还是需要注意的。第一,在众多的人物中,必须牢牢抓住一两个主要人物着力刻划。这部长诗严格说来,笔力还不够集中。例如主要人物巴哈尔,虽然塑造得较有光采,但从第一部后半部到第二部前半部,他却被许多大的事件和其他的人物挤掉了,好长时间都没有露面,这不能不是长诗的一个重要缺陷。第二,必须写出人物丰富的甚至是复杂的精神世界,写出人物在矛盾斗争中变化发展的独特性格。在这部长诗中,凡是做到了这一点的,人物形象就比较鲜明,诸如巴哈尔、苏丽亚、沙尔拜、布鲁巴等,而相形之下,叶尔纳、法伊扎、巳彦拜克等就略为逊色。对于任锐和高志明,笔墨不算很少,但仍然给人印象不深,恐怕也和没有很好地做到这一点有关。再拿结构布局来说,一部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的长诗,一定要统筹兼顾,周密安排,任何一点疏忽,都会给作品留下瘢痕。这部长诗在总体说来相当周到的布局中,也时常露出针线不密之处。例如巴哈尔由反抗到失足这一重大的转折,就写得不是那么充分,有生硬、简单之弊,如能在此前后,多加铺排渲染,深入发掘其所以会如此的主观因素,可能比现在这样描写更有说服力。再如对布鲁巴这一个人物,如能在前面对他的身世以及他在哈萨克民族中的地位和影响多花些笔墨,那么这个形象便会更加丰满和深刻,

会使后面对他的那些传奇式的描写显得更为顺理成章。再以写法来说,不管情节多么复杂,故事多么曲折,叙事诗一定要牢牢抓住和突出抒情这一特征。从这部长诗来看,凡是写得最精采的篇章,都是有性格,有色采,充满感情的,相反,凡是写得不很出色的部分,其原因都是太象小说、戏剧,或者是只忙于交代故事情节。这个对比,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其实,闻捷对这部长诗中存在的问题都曾作过认真的思索。我曾有机会看到诗人在《复仇的火焰〉第一部和第二部上写的一些眉批,说明在这首长诗已产生巨大影响之后,他仍在反复琢磨,准备进一步修改加工,使这部长诗精益求精,更臻完善。只是由于林彪、"四人帮"的肆虐.才使诗人继续为中国叙事长诗创作贡献力量的雄心壮志,成为永久的遗憾。不过,真正的艺术是消灭不了的,闻捷的佳作名篇将会永存,给后来者以不断的启示和有益的滋养。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

需要也必然会产生史诗的时代,中华民族也有着悠久的丰富的叙事诗创作的优良传统。我们一定能够根据时代的需要,继承和发展包括闻捷创作在内的优良传统,创作出更多的我们时代的辉煌壮丽的新史诗,来丰富我国叙事诗的艺术宝库。

一九八0年九月,完稿于复旦大学。

原载《文学评论》1981.1.

 

吴欢章 195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历任复旦大学外国留学生教研室主任及校、系学术委员会委员,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中文系主任、文学院副院长、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校学位委员会委员及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院学位委员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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