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捷抒情诗的艺术风格

吴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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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帮"是诗和美的凶恶敌人。这群魔鬼曾经扼杀了不少有才华的诗人,闻捷就是其中的一个。然而真正的诗是扼杀不了的,正象生活的美永远存在一样。闻捷含冤逝世已经八年多了,可是他那些生活的赞歌依然回旋在人们的耳际。我们常常怀着感激的心情思念闻捷同志,因为他以战士的热情和诗人的才华,那么动人地描绘了我们时代朝霞般灿烂的生活,那么真实地表现了我们人民的劳动、斗争的美和诗意。不论谁读了这些诗篇,都不会不唤起对社会主义新生活的热爱和为美好未来而斗争的激情。

闻捷是当代为数不多的具有独特风格的诗人。他那些产生了广泛影响的作品,诸如《天山牧歌》、《祖国!光辉的十月》和《河西走廊行》等诗集,虽然都创作于五十年代,但是他早在四十年代便已开始从事文艺创作包括诗歌创作,至于他参加革命斗争的时间那还要更早一些。长期在党领导下的出生入死的战斗,戎马倥惚中的笔墨生涯,锻炼了他的战士的性格,也培养了他的诗人的才能。他登上新中国诗坛一开始就显露出来的独特艺术风格,正是他长期的革命实践和艺术实践的结晶。富有独创性的艺术风格是诗人成熟的标志,也是他献给社会主义诗歌的宝贵财富。我们觉得,深入研究闻捷抒情诗的艺术风格,认真从取材、构思、结构、语言诸方面进行剖析,对于我们认识和掌握诗歌艺术的某些规律.促进社会主义诗歌的百花齐放,可能有所H助益。

一

我们的时代生活是丰富多采的,作为这种生活之反映的诗歌也应该是绚烂多姿的。在我们的生活中,既有雷霆震荡,也有云蒸霞蔚:既有风狂雨暴,也有霁月光风；既有巨浪奔腾,也有细流潺缓；既有金戈铁马,也有莺歌燕舞；既有斗争之艰苦,也奋胜利之欢欣。这众多的方面,矛盾而又统一,构成了我们的伟大时代。生活的多样性,决定着也要求着诗歌的多样性,对于有志于为社会主义时代而歌唱的诗人们来说,存在着艺术创造的广阔天地。

生活经历相当丰富的诗人闻捷,他的抒情笔触描写的生活领域也是相当广阔的。不论是天山草原旖旎的风光,还是河西走廊沸腾的建设,不论是东南海滨水兵的战斗生活,还是闽西革命根据地人民的历史变迁,都被绘声绘色地摄入了他的画幅。不过,闻捷的抒情诗在取材上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他比较喜欢从阳光灿烂的一面来反映我们的时代,总是着意通过新中国人民的欢乐和幸福来揭示生活的美,因此他的不少诗篇都镀着朝霞般瑰丽的色彩。请看在《晚归》这首

诗中,诗人是怎样描绘解放后博斯腾湖滨蒙古族牧民的生活情景的:在宁静的九月黄昏,牧人们赶着心爱的羊群回来了；人喊,狗咬.羊叫,欢乐的喧闹温暖了迎出帐篷的女人的心。她们用抚媚的笑洗去牧人心上的风尘,只听得喜悦的歌声在草原上轻轻飘荡:“我们的羊呀合了群，我们的人呀齐了心……”很显然,在这幅画面上，突出的是歌声笑语，强调的是欢乐的气氛，以此来着重表现组织起来的草原牧民对新生活的幸福感。即使是抒写社会上义建设的主题他也常常是截取一个明丽的生活侧面来加以表现。例如《乌江堡的秋天》一诗，笔墨所及也不过是蓝天白云，稻浪香风，田野里草帽的晃动和镰刀的闪光，只是到了最后一节，才通过“倘若没有河西调，和远远的祁连雪峰；我真象又回到江南，回到故乡的小村”，含蓄地点染出河西走廊的山河巨变。

是的.闻捷总是微笑着看生活，用缤纷的彩笔写出我们生活的诗情画意，但又不同于那种从生活的表面滑动过的轻飘飘的歌声。他这些新生活原赞歌，往往把笔触伸向时代的深处。

从历史的队系中去把握现在，通过劳动人民命运的变化来揭示今天生活的美好幸福。《邀》这首诗，为我们掀开了天山草原牧民帐篷的一角，我们看到那地下铺着的和田毯.

灶上的铜壶轻轻唱着歌，盘子里盛满待客的水果，新买的猎枪墙上挂着。这利富足的光景，的确使我们兴奋。然而诗篇同时，慷慨好客的哈萨克人，“在那贫困的年代里，却只能用眼泪敬客”，这又引起我们的深思，今天同昨天的对照，不仅让我们更强烈地感到眼前这幸福生活的可贵，而且使我们想到许多更远的东西。同时闻捷歌唱新闻工作生活时，不但注意把人民幸福的今天同苦难的昨天联结起来。他的不少诗篇显得特别明亮，就因为它们同时照耀着现在和未来的阳光。例如《新村》一诗，通过大戈壁上出现的第一座新村，不仅说明过去沙漠上的幻影如今已纶变成现实.而且满怀信心地展示出“无数座新村将会跟踪出现.象千万颗星星撒满秋夜

的长空”。由于诗人在诗篇中.通过当代把过去与未来有机地交融在一起.这就显示出一种历史的深度,既可帮助读者回顾生活的变化,又可促使读者前瞻变化中的生活，他这种生活的赞歌,不是使人陶醉于目前的幸福之中，而是激起人们保卫新生活和创造更光辉未来的斗争热情。

闻捷对于生活的歌唱.所以具有特别迷人的力量.使人谈了之后,犹如心里洒满金色的阳光.眼前涌起虹霓的色彩.情不自禁地感到新时代的可爱,这同它们闪耀着崇高思想的奇光异彩向关。不倦地、敏锐地探索和捕捉新时代劳动人民的心灵之美.满怀激情地歌唱社会主义新生活所培育的崇高精神世界,闻捷诗作在取材上的这个特点,也是很值得注意的、我们祖国大地上，那美丽的山洲,宏伟的建设.火热的斗争,幸福的生活,固然是极其富有诗意的.然而如果诗人仅仅停留在这些现象上面,而没有努力去捕捉隐藏在这万紫千红的生活深处的崇高思想的闪光.没有以最大的热情去发掘那正在建设着新生活同时也建设着新思想的人们心灵深处的日新月异的变化.那么对新生活的反映还只能是表面和浮泛的，生活的变化.最重要的是表现在人的精神世界的变化;闻捷曾经说过:“我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处处看到喷吐珍珠的源泉，”这喷吐珍珠的源泉.对于他来说,就是劳动人民的新的精神风貌,就是他们在日常的劳动斗争中所流露出来的心灵之美.这才是他的诗意的无尽的源泉。诗人漫游和硕草原.看到蒙古族姑娘林娜"比山还高比草原还宽"的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志愿》):他来到天山脚下,发觉在狂暴的大风雪之夜,那摇撼着哈萨克牧人的心灵的,却是他们"对于祖国的无限忠诚"(《大风雪》在东海之滨,他歌唱海军战士"踏上大陆的边缘,却又期待立即出航的命令"这种源于对人民的热爱而产生的战斗激情(《我走在街道上》):而在河西走廊的沙尘飞扬的大路上,他赞美一位老人"抖开自己那花红的被子,浸透渠水给树秧盖上"的集体主义精神(《老人》)。正是普通人民这种永远歌唱不完的美好的灵魂,高尚的思想,使闻捷的诗篇象珍珠一样熠熠发光。

也就是因为诗人在生活中注重谛视人们的精神世界,注重倾听人们心灵深处的声音,所以他对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发生了兴趣。真正的高尚的爱情,是生活中一种十分美丽的东西。人们在这种关系里.最易于坦露自己的内心秘密.最易于无所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生活态度、人生理想和品德情操。美好的爱情同美好的思想,是一对孪生姐妹。然而,各时代有各时代的爱情,各阶级有各阶级的爱情。尽管爱情历来是诗歌中的一个常见的主题,但正象高尔基早就期望的,

对于无产阶级来说,“爱情作为诗人的主题,显然需要涂上另外的色彩”。闻捷写的许多情歌,具有那么强烈的艺术魅力,产生了那样广泛的影响,就是因为它们为这种传统的主题,涂上了一种崭新的时代色彩,涂上了今天青年男女的新的心灵色彩。在他这些诗篇里,爱情的选择同劳动的辛勤须臾不离,对爱情的坚贞和对祖国的忠诚密不可分,爱情的幸福同革命的理想比翼齐飞,爱情的欢乐和新生活的建设结伴同行。诗人通过爱情描写,实际上是歌颂了我们青年一代的新的劳动态度,新的生活理想,新的道德观念,从一个侧面表现出社会主义制度那种改造生活、改造人的思想、改造人与人的关系的无往而不在的力量。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新的生活哺育着新的人.具备新思想的人必将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这便是闻捷的爱情诗至今读来仍然那么富于认识作用和教育意义的秘密。

闻捷满腔热情地从实际生活中发掘和揭示人们精神世界的美与崇高,显示了一种可贵的创作意图:努力用共产主义的道德观念去教育人民群众。这种诗歌,不是拘于对一时一事的反映与配合,而是着重于长远作用于人们世界观的改造,作用于人们精神品质的提高。在经过林彪、"四人帮"十多年的严重破坏,把我们不少人特别是青年一代中的不少人的道德观念搞得颇为混乱的今天,很需要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再教育,很需要进行共产主义道德的再教育。为了使人们的精神状态更快地和更好地适应新的历史时期的要求,闻捷在诗歌创作中着意表现人民群众的社会主义思想感情的经验,很值得我们借鉴和发扬。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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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构思,就是诗用以反映生活的典型化方法。至于诗歌创作用何种方法将生活典型化,这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应当典型地反映生活,这是对诗歌创作的共同要求。然而究竟通过什么途径,运用什么方法来达到使生活典型化的目的,则因人而异,不能刻板求同。以闻捷而论,他的抒情诗构思,便打着他的创作个性的印记。虽然在不同时期,因题材和丰酶的不回.他对典型化方法牟运用也是各式各样的，但从他大部分比较优秀的抒情诗来看,又莫不显露出一个互相贯通的基本特征.这就是他坚持从实际生活出发.遵循形象忠维的规律.善于通过真实、生动、新颖而深刻的艺术图画,揭示平凡生活的不平凡意义。

闻捷许多抒情许.都以清新隽永取胜。他这些作品.并没有描绘广阔的生活画面,也没有表现惊人的壮举,它们常常是从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截取一个有意义的片段.构成诗意盎然的艺术图画,以此来揭示新时代一些美丽动人的东西。象《舞会结束以后》、《追求》这一类作品,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故事.然而它们通过青年男女恋爱中微妙的心理活动,极为生动地揭示了我们时代的青年那种严肃的生活态度,美好的革命理想.以及相互尊重、坦率无私的高尚品格。我们可以看到.闻捷抒情诗里描写的生活故事,常常富于喜剧色彩。这是由于诗人总是倾向于用乐观自豪的态度.以喜悦幸福的心情.来认识和表现我们的生活。同时，他诗中的幽默感.又是从实际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因为我们的不断在斗争中胜利前进的生活.本来就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我们的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人民,本来就充满愉悦欢乐的感情。因此.这种喜剧性和幽默感,使他的诗篇具有一种令人深受鼓烧的生活情趣.流露着一种让人感到亲切的生活气息

自然.闻捷抒情诗里描写的动人的生活故事.并不是随手拈来的。其实，这都是诗人在深入生活中精心提炼出来的、足以平一反三的艺术图画。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看来似乎轻描淡写地勾勒出来的平平常常的画面.却都是深入生活的本质.跳动着时代的脉搏的.就象表面平静的海洋底下潜伏着汹涌的激流一样。

水兵从远啡归来了,

穿一身白浪碧波,

帽带上系着海风,

满脸是太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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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水兵素描》。这画面好象平淡无奇,但从作品对水兵那穿着和脸色的巧妙点染,我们却不难嗅到大海的气息,不难想见人民海军勇搏惊涛骇浪的战斗生活。还有一首《矿石》,描写朱德同志在河西走廊视察,他面前一张长长的条桌上,陈列着五光十色的矿石,他兴致勃勃地边笑又边说一一千里的祁连山脉,全都在眼前摆着!这似乎也是一个普通的生活镜头,但若把这琳琅满目的矿石同朱总语重心长的称赞连贯起来思索,便不难看到在我国广阔的大地上,人民群众改造山河的雄伟景象。能够笼万里于咫尺,寓神奇于平凡,显示了诗人闯闻捷高度的艺术概括能力。

诗人在艺术构思中,坚持通过个性来表现共性,从一角来显示全般,可以使诗歌创作避免概念化的毛病;但是,如果不能不断地找寻新的角度,用新的方式来表现这“个性”和“一角”，那也难免陷入雷同化的境地。诗贵独创,正如前人所说:“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闻捷在艺术构思上一个很可贵的特点,就是他充满不倦的创造精神,在反映生活时,总是追求着新形象、新意境,哪怕面对着常见的生活现象,他也能别出心裁地用饱和着自己独特感受的新方式来表现它和说明它。你看诗人是怎样表现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理想的一一他在《晚霞》里,乃是巧妙地通过草原上晚霞的无穷变幻引起了牧羊人丰富多采的联想来表达的o那五光十色的晚霞,在牧人的眼里,一会儿幻化为“骆驼队”，一会儿变成“奋鬃长鸣的骏马”， 一会儿幻化为."羊群"，一会儿又变成“肥胖的乳牛”。这就别开生面地揭示了草原牧人们心灵的向往.和生活的追求。你再看诗人是如何反映维吾尔族农民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面貌在新旧时代

的变化的一一他在《吐鲁番炎夏》里,也是抓住一个特殊的角度来展开画面:先是尽情泊染吐鲁番夏季的酷热,继写过去人们当此季节,如何“默默地躲进地窖”。“任热风吞食成熟的庄稼

”，再写人们“改变了祖祖辈辈的规距”，“在炎热的中午钻出地窖”,奋战在田里。作品就是通过季节相同而人们生活习惯不同的对照,独具一格地说明了维吾尔族农民生活和命运的巨大改变。闻捷所以在诗的构思上能不断地获得新的发现,这源于他对实际生活深入细致的观察和体验,也是他在创作上精益求精的结果。不辛勤开掘生活的土壤,不在艺术实践中付出创造性的劳动.诗的奇花异葩是不会开放的。

闻捷的抒情诗是以形象生动著称的。然而,生动的形象,并不就是深刻的形象。他许多优秀作品的构思,比较注意把形象的生动性和深刻性统一起来。读这些作品,不但觉得形象栩栩如生地浮现眼前,而且感到有一种思想光芒照亮心头。他那许多咏物的佳篇,象《沙枣赞》、《红柳咏》等等，都具有某种深远的寓意,自不待言:就是他那些抒写日常生活故事的作品,也莫不包含着某种生活底蕴,表现了诗人对生活的真知灼见。比如《哈兰村的使者》,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为了改造山河,哈兰衬农民派了三个青年使者,走戈壁爬高山,到县委会去要一个支部、三个党员。三个青年在县委书记的启发和教育下,回到村子里带头发动群众,积极投入土地改革和互助合作运动。经过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长期考验,哈兰村人们的心里,终于孕育出三个党员-一一就是这三个青年使者。这个故事之所以使人感到意味深长,是因为它揭示了一个生活真谛:群众要翻身解放、改天换地,不能依赖恩赐,而应靠自己去斗争,去建设:群众中的先进人物,也只有在群众斗争烈火中才能锻炼出来。闻捷这一类比较优秀的抒情诗篇,经过岁月磨洗而艺术光辉始终不减,这同它们的艺术形象中流贯着内在思想的血液,凝结着诗人对生活的本质和规律的某种深刻的思考、见解及评价有着密切的关系。

闻捷抒情诗构思的这一系列特色,有一点对于我们颇有启发:即使是比较喜欢和比较擅长于通过日常的和平凡的生活来歌唱我们的时代和人民的诗人,同样需要具备高度的思想水平和深刻的认识能力,就象果戈里说过的: “对象越是平凡,诗人就越须要崇高,才能够从中抽出不平凡的东西来,使这不平凡成为完全的真实。”

三

假如说闻捷的抒情诗，在构思上追求一个“新”字，那么他在结构上，则是努力做到一个“巧”字。他的作品的结构，大都波俏精致，能较好在体现他那新颖深刻的构思。

精炼完整，是闻捷抒情诗艺术结构的一大特点。他的很多诗篇写得干净利落,形象鲜明,没有什么冗赘的东西。这是因为它们在结构上做到了主旨突出.线索单纯。例如《追求》这首诗,写的是青年男女的热烈爱情。作品抓住一个特定的角度-一一-青年猎手向牧羊姑娘倾说自己由衷的爱慕,紧紧围绕“执着地边求”这条脉络,反复咏唱猎手热爱姑娘的原因一一她是一个光荣事迹传遍草原的劳动模范,从而集中地揭示了基于高尚思想的爱情之强烈和美好。闻捷不少诗都

有类似的长处,它们没有以辞害志的情况,也很少以华损枝的现象.艺术结构之矢都能准确地射向某个思想目标。

为了增加形象的生动性,闻捷的抒情常借助于一定的故事情节,来表现人物和抒发感情。他在诗中安排故事情节,总是力求做到波澜起伏.妙趣横生.以收引人入胜之效。他有一首《猎人》,是歌颂一个打狼模范苏木尔大叔的。但作品并没有正面去描写苏木尔大叔打狼的模范事迹，而是通过一个有趣的小故事,从侧面表现他的神采风姿故事是这样的:诗人来到一家作客.女主人因为缺少下酒菜请来了苏木尔大叔。豪爽骁勇的老猎人，点燃一支香,就提枪跃马去猜取野昧。只听得“三声枪响传到耳边”，苏木尔大叔已飞马归来，“枪尖上挑肴三只大雁”，而“那支香还冒着一缕青烟。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诗人确相当鲜明地刻画了一个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显然.这和作品巧妙地安排了一个最能显示这个人物英雄气质的传奇性的情节,是颇有关系的。当然,短小的抒情诗不同于戏剧、小说.它的情节安排应简练单纯,而且须充满浓厚的感情色彩。闻捷的长处就在于,他能从各种各样的角度，用腾挪跌宕的手法，于简练单纯中求变幻多姿,并能将叙事和抒情巧妙地结合起来。这有点象江南园林,方圆不大，却亭台楼阁，山回水绕，极尽柳暗花明之妙。

闻捷的抒情诗也很注意细节的提炼。是简炼深沉,诗味浓郁,以少胜多,启人遐想，引人深思。

他的《婚礼》一诗,在描写互助组长玉素甫和女组员吐拉汗欢乐的新婚之夜时,安排了这样一个细节:

他说:"我可要按照风俗办,

很狠地打你一拳……

他的手没有落上她的背,

而在轻轻抚着她的发辫。

她说:"那你也该伸出脚j

让我按照风俗脱皮靴。"

她的手没有去碰他的腿,

而是把他的双手紧紧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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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几笔,就极为深刻地写出了维吾尔族风俗习惯的变化,由此使我们深深感到,在新时代阳光的照耀下,这个古老的民族开始跨上了崭新的生活历程。我们说闻捷抒情诗里的细节容量较大,还不单单是指它们本身含有丰富的言外之意,更重要的是指它们往往能加深全篇的意旨,扩大整首诗的思想境界。有首叫《降龙》的诗,描写了甘肃民勤地区群众征服沙丘的故事。作品在写年轻的社主任带领群众挑土压沙的过程中,贯串始终地安排了一位百岁老人的颇为风趣的细节。这位百岁老人作为这场治沙斗争的评论者,在诗中反复出现。开始,他是摇头叹息:"沙是黄龙,越压越穷!"后来,他逐步演变到点头称赞:"沙是黄龙,非压不成!"这个细节的穿插,不仅生动地烘托了这场治沙斗争的胜利,而且有力地说明了人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斗争中也在不断地改造着自己的主观世界,从而大大深化了全诗的意境。抒情

诗的细节描写,须言少而意多,要形象生动而富于概括力,应当有助于全诗的典型化,换句话说,细节提炼应成为抒情诗典型化的一个重要手段一一闻捷这些艺术经验,不是很值得我们吸取的吗？

喜欢渲染,也善于渲染,这是闻捷的抒情诗在结构上又一值得注意的地方。诗忌平淡。恰当的、巧妙的泊染,是诗克服平淡的一个方法。闻捷的作品,常常运用精采的笔墨渲染,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得异常扣人心弦。《向导》一诗描绘了一个"生长在开都河畔,热爱着和硕草原"的蒙古族青年的形象。当"我"询问他一旦敌人来侵犯祖国的河山,他将怎样打算时,作品并没有马上托出他的答案,而是放开笔墨尽情渲染了他纵马驰骋、大显身手的英姿,然后才描写他笑着间我:那时候.我能不能做个骑兵战斗员?'"这样就把这个蒙古族青年热爱祖国的感情表现得十分鲜明,给读者留下强烈的印象。如果不加渲染地写出他的回答,那艺术效果显然就会大不相同。这种艺术上的渲染,在闻捷的诗中,有时还发挥了深化主题思想和刻画人物形象的作用。《林

带》一诗,反映了朱德同志在河西走廊,视察人们为战胜风沙而设计的植造三千里防护林的宏伟蓝图的情景。作品在描写朱总在这个挤满人的小房间里观看挂图的过程中,反复演染了窗外飞沙走石的气氛.然后寻|出了朱总一句闪耀着思想光芒的话语:"应该给子孙留下美好的未来,河西走廊天天是万里晴空。"显然这里关于漫天风沙的环境渲染,对深入揭示朱总热爱人民的崇高精神境界,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闻捷能较成功地发挥艺术渲染在诗中的作用,这主要由于他乃是自觉地将此手段为表现思想内容服务,为抒发自己强烈的革命激情服务,倘若离开这一前提,渲染便会成为单纯的技巧卖弄,起不了什么好作用。

还有一点应当注意,闻捷吸取了我国古典诗歌那种"卒章显其志"的艺术经验,他许多抒情诗的最后一节,往往成为"一篇之警策"。有的结尾,含蓄深远,言有尽而意无穷。如《送别》,描写苏丽亚送别新婚的丈夫万依斯离开家乡去巩乃斯种畜场。诗篇最后写道:

万依斯特上青鬃马,

奔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苏丽亚伫立的地方,

山丹花开得更红更旺……

这留下多少耐人咀嚼的余昧,它使我们感到祖国的生活如太阳般辉煌,它使我们感到人们的心灵象花一样美好……。有的结尾,深刻传神,犹如滚滚波涛激起的夺目浪花。象《喷泉》这首诗,描写了朱德同志在鸭儿峡后山参观石油工人采油的场面,作品最后是这样写的:

随着一阵哄笑风向东转,

蒙蒙的油珠洒得朱总满身满脸,

他深深呼吸着芬芳的油味,

笑说."留点玉门纪念！"

这画龙点睛的结尾犹如电光一闪,照亮了全诗的内在思想,十分有力地表现了朱总和群众亲密无间、平易近人的风貌。我们现在有些诗的结尾,或者言近意浅,一览无余,或者原地踏步,犹如全诗的强弩之末,读后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闻捷在诗的结构上的这种匠心,是很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的。

可以看出,闻捷在抒情诗结构艺术上的"巧",就是力求做到不散、不平、不直、不粗、不露。他的作品那么吸引读者,恐怕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吧。

四

高尔基说过:"您必须掌握诗的形式。只有用合适的优美的外衣装饰了您的思想的时候,人们才会倾听您的诗。"闻捷在创作中,非常讲究诗的语言形式的美,在他看来,这是充分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诗意感受的一个重要因素。他的抒情诗里的语言,真美丽得如同蓝色夜空中闪光的星星,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诗人为了形象地揭示生活的美,表现人们心灵的美,很喜欢用生动的比喻。他诗中的比喻,能够以形传神。例如"他的马跑得一溜烟,马背上好象驮着一座山"(《向导》),"一双动人的眼睛,象沙漠当中的清泉"(《追求》)。这"山，是写蒙族青年的魁梧身姿，更是表现他保卫祖国的~崇高思想想:这”清泉”,是形容牧羊姑娘明亮的眼睛，更是揭示她热爱劳动的纯洁心灵。他诗里的比H喻俞,又很适合表现对象的生活和职业的特点。比如他这样描绘种瓜姑娘:"枣尔汗眼珠象黑瓜子,枣尔汗脸蛋象红瓜瓢,两根辫子长又长, 好象瓜蔓蔓拖地上。"(《种瓜姑娘》)又如他这样抒写男女牧羊青年的相互爱慕:"牧羊人爱牧羊人,就象绿水环绕青山。 "(《河边》)他诗中的比喻,有时甚至能创造一种深远的意境。例如《夜莺飞去了》这首诗,就是以比喻作为全篇构思的基础,用夜莺的美丽形象烘托和显示了吐鲁番年轻人的美丽形象。总之,注意选取生活中美好动人的事物,又具备民族的和地方的色彩,而且有浓厚的抒情气息.这就是闻捷的抒情诗用喻的显著特点。

写人状物,俏皮机智,婉转多姿,不落俗套,也是闻捷语言艺术的高明之处。 请看:芦苇遮断我的视线,三声枪响传到耳边,我在女主人眉梢上,看到飞舞三次喜欢。"(《猎人》)这里没有直说老猎人枪法之准确,而是用‘背面敷粉’的方法,从女主人的表情上巧妙地写出了这一点。你再看:"你心里千万不必为难,三弦琴和手鼓由你挑选……(《舞会结束以后》)这幽默的语言,把琴师和鼓手向吐尔地汗求爱的方式,写得多么含蓄有味。假若他们直接问姑娘:"你爱我还是爱他?"那岂不大煞风景。我们再来看看:"但愿、他对着不眠的灯,想到我这失眠的心。"(《爱情》)这委婉的语言,把一对青年恋人相互之间的痛苦思念,抒写得何等深切感人!可以看出,闻捷对于诗的语言的运用,新鲜别致,独具一格,能把平常的事物以不平常的方式表达出来,给人以深刻难忘的印象。

闻捷抒情诗的语言,充满绚丽缤纷的色彩。俄罗斯杰出的现实主义画家列宾曾经说过:"色彩,在我们不过是一种工具,'已应该用来表现我们的思想。"闻捷就很注意利用语言的色彩,来表情达意。这种特点,在他的诗中写景之处表现得尤为突出。让我们来看一看《远眺》中这一幅博斯腾湖滨的风景画:

肥美的牧草贴着地面,

金色的花朵开在上边,

湖风送来牧人的对唱，

羊群沐浴在阳光里面；

湖面上掠过雁群,

白天鹅飞上蓝天,

散布在湖滨的帐篷,

飘起淡蓝的炊烟……

谁着了这明丽的画面,会不感到我们生活的美好？在这里,语言的绚烂色彩,成了诗人赞颂新生活的巧妙方式。在有些作品里,语言的色彩甚至成为诗人表现革命理想的艺术手段。譬如《古城晚眺》一诗,就是借助夕阳的金光展开想象,描写了我们祖国大地上一片金光闪闪的景象,从而深刻地揭示了生活的本质,有力地抒发了光辉的理想。

闻捷的抒情诗悦耳动听,语言很富于音乐性。他采用较多的一种诗歌形式,是四句一节的半格律体。虽然句无定字,但句子的长短大体相差不多,而且每句的顿数相等或者相近。押韵也是比较有规律的,一般是双句句尾押韵,而且所押的多是"安"(an)、"恩"(en)、"肮"(ang)、"额"(e)这一类声音比较响亮的平声韵。因此,他的诗声调比较自然流畅,音韵比较齐整和谐。他还常用排比、对偶、复沓、叠唱等方法,造成富于抒情气息的反复回环的旋律和轻柔舒缓的节奏。凡此种种,都有助于他动人心弦地唱出新生活的赞歌。

闻捷抒情诗的语言的确是很美的。这是一种清新明丽的美，朴素深沉的美。

五

闻捷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形成了自己这种清新秀美、明朗深沉的艺术风格。它象早晨闪光的露珠,象夏日淙淙流淌的山泉，象草原上盛开的鲜花,象蓝空中飞舞的彩霞, 带给人们一种特殊的美的感受。所谓独特的艺术风格,就是说

诗人在认识和反映生活上,找到了自己特殊的角度,掌握了自己特殊的方式和方法,具备了自己特殊的声音和色彩,一句话在艺术上有了不同于别人的自己的特殊发现。可见富有特色的艺术风格不是轻易能够形成的,它是诗人辛勤的创造性劳动的收获。对于个性色泽特别明显的抒情诗来说, 独特的风格尤为重要。在抒情诗领域里,最不能容忍千篇一律的人云亦云最不能容忍平庸和一般化。对那种缺乏独创性的诗，读者的回答只有一个,就是拒绝倾听它的声音。而独特的艺术风格是一种力量,是一种足以引起读者的爱好和兴趣、能够打开读者心扉的力量o

我们提倡诗歌的政治方向的一致性和艺术风格的多样性的统一。社会主义时代对于艺术风格的要求,虽有主次之分,但并无高下之别。不论哪一种艺术风格,只要能从不同的方面,通过不同的途径和方法,揭示生活的本质和表现健康的思想感情,我们都应当欢迎。贺敬之的雄放高远的风格,郭小川的豪迈俊逸的风格,李季的质朴浑厚的风格,臧克家的精巧凝重的风格,如此等等,不都是符合时代的要求、受到广大读者欢迎的艺术风格吗!闻捷的艺术风格也何

尝不是这样,虽然它不似大海之浩瀚,不象战鼓之雷鸣,但它不也如澄澈的湖水,照样反射出时代的阳光,它不也如清亮的牧笛.照样吹奏出社会主义的春天吗？

诚然,闻捷抒情诗的艺术风格的具体色调也是多种多样的,而且是不断有所变化的。然而必须看到,这是统一中的多样,一贯性中之发展。如果离开了他那统一的一贯的基本风格去谈什么多样和发展,并由此加以抑扬和褒贬,那就等于抹杀了诗人的长处和特色,也便不能正确地从中总结出诗歌创作的经验和教训。毋庸多言,我们并不赞成用凝固的眼光看待艺术风格问题,对于任何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诗人来说,他们都应继续在生活实践和艺术实践中努力发展自己的风格。但这不是轻率地抛弃原有的风格而另行寻找别一种风格,而是对自己已经形成的风格的丰富、加深和扩大。高尔基说得好:"个性是经验的巨大金字塔的峰顶,它的基础愈广,它吸收这种活生生的经验就愈多,它就燃烧得愈绚烂、愈旺盛和愈美丽。"

原载吴欢章著《新时代歌手》，宁夏人民出版社1987.6.

吴欢章 195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历任复旦大学外国留学生教研室主任及校、系学术委员会委员，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中文系主任、文学院副院长、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校学位委员会委员及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院学位委员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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