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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3年3月21日 17时40分

君士坦丁“圣战者”

 

多山的阿尔及利亚有许多山城……

我们访问过一些濒海的山城。这些山城都曾引起我们的游兴,激发我们的豪情,给我们以美的享受。但是,当我们经过长途奔波,远远跳望到君士坦丁的时候,又立即为这座内地山城的独特风貌迷住了。我不禁满怀欣喜,欠身贴近车窗,饱览着右前方那座从盆拔起的山崮,和山崮上重重叠叠的楼房,郁郁葱葱的树木;同时低声吟起:"踏破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汽车风掣电闪地前进,一个强烈愿望,波涛似的在我胸中激荡起来:我如果能徒步走遍这座山城,那该多么好啊!

感谢一位君士坦丁"圣战者"的热情接待,陪伴我们走访了这座立足于山崮上的城市。这位"圣战者"今年虽然不到三十岁,七年抗战时期,就已经是一个出色的侦察员了。如今,他还保持着以往的生活习惯,穿着褪色的军服,雄赳赳地跨着大步,仿佛在校场上操练步伐似的;以致我们不得不时时提醒他,请他慢点一,再慢点。客人的游兴得浓,主人的兴致也就更高了。他一会儿指着一幢楼房,一会儿又指着一座桥梁,介绍着它们的古今往来;并且一再询问:"这样解说怎么样?你们还需要了解什么?接着便加重语气说:"站在中国兄弟面前,我心灵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着的。"  他的诚挚和热情,深深感动着我。我由衷地称赞他是君士坦丁的导游人。他耸耸两肩,哈哈笑了:"那是因为我生在这儿,热爱这儿,在这儿整整战斗了七年。

就是这种热爱家乡的力量,鼓舞你持久战斗的吗?

他似乎有点激动,扬起右手从半空劈下:“是的。只有那敢于捍卫家乡

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圣战者。”

“圣战者”这个称号多么响亮啊!它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涵义呢?……

他那侦察员特有的锐敏眼力,已从我们的脸上看到我们的心底,没等我们发问,就解释地说:“我们的人都是穆斯林,信奉伊斯兰教。你们可曾听说过吗?《古兰经》里有这样两句警语——你们已经被许可抗战,因为你们已经是被攻击的人。我们的祖先遵照安拉的旨意,把这种被迫进行的自卫行动称作圣战,参加战斗的人也就成为圣战者了。”说到这儿,他又哈哈笑了,补充着说,“你们已经访问过我们的革命圣地奥雷斯山区,了解到我们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一日

武装起义的实质;这次起义既然有了新的内容,圣战者的涵义也就随着扩大了。根据我的理解,圣战者,指的是献身于我们神圣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勇士。”听着他的谈话,我庆幸自己在这远离祖国的地方,又结识了一位多么知心的朋友啊!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看、边谈,从山崮东南的烈士广场顺着山势盘旋而上,到达了那横空架在山崮西北边缘的铁索吊桥。阿尔及利亚内地的初秋,阳光猛烈,天气炎热。可是,我一跨上这座一百二十米长的吊桥,凉风飒飒吹来,桥身微微晃动,我的心便鼓起双翼在君士坦丁上空飞翔了。这兀立在盆地当中的山崮并不是一个整体,来自远古年代的茹姆勒河,早像一柄长剑从崮顶直劈下来,劈出一条两壁陡峭的河谷,把山崮分成了两半。那终日不见阳光的河水,清澈到有点发黑,在距离桥面一百五十多米的谷底,载着一个又一个游涡,穿城流过。多少年来,人们就按照这奇异的山形地势,开辟出一条条盘陀似的道路,修起一排排阶梯似的房舍,并且在河谷上架设了一座座长虹似的桥梁,最后结构成拥有几十万居民的古老山城。

我们缓缓行走在吊桥上,与其说我在惊叹造化的神奇,还不如说我在礼赞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我的朋友默默走在我的身边,没有再向我指点什么。我懂得,他是在让我独自领略这气象万千的景致。直到我们走过吊桥,在桥头那片松林里席地坐下,他才摊开双手,夸耀地说:"啊哈!你们看,你们看,我们的君士坦丁多么富有特色啊!"然后两眼炯炯地紧盯着我们,期待远方来客的反应。

我深深呼吸着高空的清新空气,心中忽然闪过"钟灵毓秀"这句成语,于是脱口吐出"雄奇"两字。我觉得这还没有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立即引申说:"这样雄奇的环境,一定产生雄奇的人物。"

他猛然用双手握住我的右掌,连连摇晃着说:"赞得好!谢谢你给予我们城市的评价。远的不说了,七年抗战时期,这儿就出过许许多多英雄。你听说过吗?我们的侦察组长阿瓦铁,他就是松林中最高的松树,永远闪着绿色的光辉。"

“阿瓦铁?阿瓦铁是怎样的人呢?

阿瓦铁忠诚、勇敢、机智……阿瓦铁就是阿瓦铁,如同金子就是金子,玉石就是玉石。"我的朋友激动起来了。他以那火热的语言,带领我跨过时间,走向以往的武装斗争年代。

阿尔及利亚燃起全民抗战烽火的那一年,我的朋友还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便怀着拯救家乡的信念,投奔了活跃在君士坦丁四周的游击队。他被分配到侦察组,幸远地成为阿瓦铁的光荣战士。侦察组长阿瓦铁是个极有本领的人,善于化装,可以从口袋踢出各种适合需要的身份证,巧妙地躲过敌人的盘查和追逐,出没于君士坦丁城内,经常把地下组织获得的情报,带回游击队来。游击队赞扬他的功绩.称他“我们,心上的桥梁”。不久,他的代号和那神话似的事迹,便传遍了君士坦丁,一直传进法国殖民军司令部。殖民军将军阿哈地那愤怒了,狺狺咆哮着要斩断这座架在人们心上的桥梁。险山恶水怎么能阻挡跋山涉水的勇士?尽管君士坦丁设满了岗哨和关卡,阿瓦铁依然机智地活跃在敌人的心脏里。我的朋友崇拜这种英雄行为,渴望为拯救家乡而战,多次恳求阿瓦铁带他去执行任务。阿瓦铁总是不以为然地说:"早哪!我不能带着一个分不清椰枣和橄榄的傻瓜,到市场上去购买水果呀。你懂得拯救家乡的概念是什么?解放祖国的理想是什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记住,没有雄心的鸟雀,羽毛生得再美,也永远飞不高、飞不快、飞不远的。"阿瓦铁严厉但又慈蔼,像关怀兄弟和子女那样,以自己的心血灌溉着这株幼苗。

经过半年多的训练,阿瓦铁忽然主动向他提出:"我的铁坯!现在你该投到战斗的熔炉里去了!在那儿,你将会被铸炼成真正的长剑。"从此,他便踏上了惊心动魄的战斗路程。

“艰险,紧张,完成任务的喜悦,就是侦察员的全部生活内容。这些,我不多说了。”他望着我沉默片刻,十指交叉地紧按着膝头,长嘘一声说,很不幸啊!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我跟阿瓦铁从地下组织取到了一份有关敌人兵力部署的重要情报;由于叛徒告密,我们刚刚走到闹市,就被十多个宪兵盯上了。宪兵从两面包抄过来把我们压进一条死巷,眼看难以脱身了。就在这紧急关头,阿瓦铁递给我一支藏着情报的钢笔,眼睛里射出两道威严的光芒,命令我亲手把这份情报交给队长,然后奋力将我托上一座墙头。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他就拔出手枪像雄狮那样冲往巷口。枪声响了,我在他的掩护下逃出虎口,他却为掩护我而被捕了。

阿哈地那亲自出马审讯了。这个刽子手纵然能伸手摘下天上的月亮,也无法摘下"圣战者"心上飘扬的理想、旗帜。审讯连续进行了三个多月,敌人说尽了甜言蜜语,用尽了各种酷刑,也没有从阿瓦铁口中榨出一个字来。一九五七年三月二日,阿哈地那又来到军事监狱,恶毒地向阿瓦铁宣称:"“今天,我一定要剥掉你的皮,从你的骨头里榨出油来……”这个刽子手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昂然挺立的雄姿,一阵藐视一切的冷笑,一句君士坦丁"圣战者"的豪语:"我的心永远征服不了!"审讯极其残酷,从清晨一直继续到中午;遍体鳞伤的阿瓦铁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第一次开口要求喝水。阿哈地那产生了一种错觉,示意侍从端去一只盛满清水的玻璃杯。阿瓦铁双手捧起杯子,望着,望着,眼中陡然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他飞快地摔碎杯子,在敌人惊呼声中,拾起玻璃碎片,割下了自己的舌头。阿瓦铁以这样的行动,表达了自己对于祖国的忠诚,也是对于法国殖民者的刻骨仇恨。暴怒的阿哈地那,就在当场枪杀了这位君士坦丁"圣战者"

 

 

阿瓦铁被害的消息,烈火般燃起君士坦丁人的愤怒。那天,在地下组织的的领导下,八千多人涌到军事监狱门口,高高抬起英雄的遗体,举行了示威游行。心惊胆战的阿哈地那火速调动全部军警,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警戒着君士坦丁的主要街道;直升飞机也出动了,盘旋在城市上空。送葬的人群没有被这种阵势吓倒,依然沉默地抬着,英雄的遗体,穿过军警密布的大街,走向墓地。举行葬仪的时候,人们不顾敌人鸣枪威吓,顽强地高声唱起——

 

我们的祖国么不幸,

敌人成了我们土地的主人;

团结起来奋勇战斗吧,

打退敌人那非正义的入侵……

 

这是当时秘密流行的战歌《阿赛曼》。现在,我的朋友哼着这支歌,两眼还闪烁着泪光。他按着我的肩头站起,在松林里来回踱了两趟,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提高嗓门说:阿瓦铁就是阿瓦铁。他活着,用自己的行动鼓舞人们去战斗他死了,用自己的精神召唤人们去复仇。你可知道?他的死唤醒了千千万万的君主坦丁人,有很多人都成了阿瓦铁式的英雄……"

我放眼看看天上,云朵从头顶游去:看看山下,雄鹰从脚边掠过。他那时而高昂,时而低缓的声音,从松林深处震荡开来。引起我心底的强烈共鸣。他虽然从未谈到过自己,但我也感觉得出:他就是一个阿瓦铁式的英雄。在武装斗争年代,他和他的战友,直接继承了阿瓦铁的未竟事业,从被敌人斩断的桥梁基础上,又架起了一座座"我们心上的桥梁",而且更高、更大、更长,如同这座铁索吊桥一样,这样的桥梁是通向胜利的桥梁啊!

这些联想,促使我去探索这位朋友的心灵。我沉吟地问:"在那动荡而又艰苦的日子里,你究竟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解放祖国, 为阿瓦铁复仇。"他忽然轻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真正的圣战者,

没有时间想到个人;那时时时想着个人幸福的人,没有力量端

起步枪,更不要说瞄准射击了

",说得好!"我们不由得赞扬起来

他又扬起右手从半空劈下,兴奋地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战斗中竟然也有这样的巧合。一九六零年春天,那个杀害阿瓦铁的刽子手一一阿哈地那,出城视察他们吹嘘的战绩,在公路三号桥梁附近,中了我的伏击,当场就被击毙了。我们亲手为阿瓦铁复了仇,我们又亲手解放了自己的祖国。胜利的花冠永远属于顽强战斗的勇士;而懦夫注定要永远咀嚼着毁灭自已的苦果。"

我们还期待他联系自己谈点什么,他却闭口不谈了。当我们通过吊桥准备归去的时候,他忽然感慨地说:“我方才说,只有那敢于捍卫家乡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圣战者;可是一个人要从拯救家乡的圈子跨到解放祖国的境界,真是不易呀!如果没有阿瓦铁这样的桥梁,我就不会有今天,而我也就失去明天了。一个真正的圣战者,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变成一座桥梁,象阿瓦铁那样横空架在在河谷之上,让人们从这儿走向光明的彼岸……”

我看到他那深邃的目光,听到他火热的语言,仿佛已经摸到了他那跳动的心脏;不,那是整个君士坦丁"圣战者"的赤红的心脏呀!此时此刻,我还能再提出什么问题来呢?……

我顺着原路回到烈士广场。根据我们的请求,他又陪伴我们到阿瓦铁的墓地去。阿瓦铁葬在烈士公墓,距离这儿不远;我们顺着新近命名的"阿瓦铁大街"南行,走到尽头就是公墓的大门了。门外有一家花店,陈设着紫的玫瑰,红的石竹,还有素馨兰、波斯菊和各式各样不知名的鲜花。我们选来选去,在他赞许的目光下,选定了一盆龙舌兰。

阿瓦铁的墓是花岗岩砌成的。墓碑上刻有阿尔及利亚的国旗。墓顶有一畦花圃,里面种着许多鲜花,枝叶修剪得十分整齐,显然经常有人来扫墓的。我们把龙舌兰栽种在花圃里,那镶着金边的绿叶,剑似的挺立着,倒很能象征阿瓦铁坚贞不屈的性格哩!

我们低下头默立在墓前,深深悼念着这位英雄的非洲战士。我的朋友走向前来,紧握我的双手,说出了下面一段话:"革命必须付出代价,从来是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我读过《刘胡兰小传》的译本,扉页上有两句题词一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两句题词,同样概括了阿瓦铁光辉的一生。请求中国兄弟原谅我的冒昧,允许我借用这束鲜花,呈献给我们的民族英雄阿瓦铁。"

阳光闪烁,四下静寂,他又低声哼起那支战斗年代流行的《阿赛曼》。可是在我的感觉上,这不是一个人的低哼,而是千万人的齐唱;雄壮的歌声有如一道浩荡的大河,起伏着流过我的心上,又向远方流去……

我们离开君士坦丁的那天清晨,这位"圣战者"很早就赶来送行了。我们一同乘车绕到山崮西北边缘的铁索吊桥,这儿是我们最后告别的地方。

他问我们这几天生活得怎么样?我说非常充实和富有意义。我们相互拥抱着告别了。当车轮滚动的时候,我们最后眺望了这密布崮顶的市区,市区四周的盆地, 盆地四周的远山。我的朋友站立在桥头,不住地挥动帽子,他是在惜别啊!

多年的流动生活养成我一种习惯,每当我离开一个地方,总爱呼唤着它的名字向它告别。这次,我却破例地低声吟起:"踏破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因为君士坦丁的风貌,或者更正确地说,君士坦丁"圣战者"的性格,已经深深烙在我的心上,永远不可磨了。

 

 

 

1963年秋一1964年春

君士坦丁——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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