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闻捷作品 | 闻捷研究 | 闻捷生平 | 怀念闻捷 | 作品赏析 | 闻捷照片 | 作品评论 | 访闻捷馆 | 纪念活动 | 馆藏纪事 | 馆藏文物 | 联系我们 | 留言 | 后台 | |
![]() |
夜莺飞去了 林东海 ——记诗人闻捷(1923.5-1971.1.13),闻捷,江苏丹徒人。1938年后曾在陕北公学西北文工团从事创作,又在陕甘宁边区《群众报》当记者。1949年后,任职于新华社西北总社、新华社新疆分社、中国作协兰州分会、中国作协、中国作协上海分会。著作有《天山牧歌》、《生活的赞歌》、《东风催动黄河浪》、《复仇的火焰》、《闻捷诗选》等。 难忘的晚餐 “这女孩是……” “她叫橘子,是闻捷的大女儿,在育才中学读书。” “是诗人闻捷的女儿?” “是的。” l966年秋,"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政治格局,社会秩序,乃至国民心态,全都打乱了。乘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学生和机关干部可以随意到处串联,名曰“闹革命”。记得从火车站带到复旦大学的一车串联者中,有一个北京来的五六岁男孩,我问他:"想不想爸爸妈妈?"他稚气十足,举起小拳头,大声地回答:“闹革命,还要爸爸妈妈干嘛!”林水源,福建南安一中毕业的一位师弟,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世界经济研究所工作,这时也随着革命浪潮,从北京漂流到上海复旦大学。他夫人杜芳丽是闻捷夫人杜芳梅的妹妹,因而他和闻捷是连襟,属姻亚之亲。所以他把闻捷的女儿橘子带到复旦大学来玩,顺便到我宿舍看看。 这时,我在复旦中文系研究生班毕业已一年了,被上海市委留下来参加“运动”,因而仍滞留上海。“研究生”,在中学生的眼里,好像是一个很高的日标,所以橘子来到研究生宿舍,显得格外高兴,从她那铿锵圆润的腔调和快乐爽朗的笑声中,可以听得出来。十六岁的橘子,是那么纯洁,那么天真,当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他们育才中学“闹革命”的情景,引得我不时哈哈大笑。打这以后,她便常到复旦来。 听说闻捷在家没事,我便约水源一起去看望他。我们乘车来到上海南京西路587号204室闻捷的家。这是一套旧式的公寓楼房,面积比较大,还有一个不小的会客厅。闻捷把我们迎进客厅,笑嘻嘻地让座;水源稍作介绍,闻捷嘴里不停地说:“欢迎欢迎!”他方方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盯着我笑,好像要从我脸上搜寻出什么,突然叫我“福建才子”,也许他曾听橘子说起过我,才这么给我戴上这顶我颇感不舒服的帽子。当时称我“才子”的人大都由于好意,然而我自认为是一个相当勤奋的学生,并不耍小聪明,所以对“才子”二字有些反感。然而此后,闻捷却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只是以“福建才子”相称。我虽然是研习古典文学,但对眼前的这位声名显赫的新诗人,还是十分仰慕和尊敬的。我读过他的部分诗作,特别欣赏他在新疆时所写的抒情诗。我很想听他谈诗,但那年代,那当儿,并不是谈诗的时候.关于“运动”自然也无意多谈,以免触到痛处.他被抄家时,丢了一些诗稿,因而只是寒暄一阵,便告辞了。回校的路上,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出生地是江苏丹徒,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然而他的性格却像个西北汉子,热情、坦率、质朴、豪放、乐观。这性格也许是后天形成的吧。他小学毕业后就当徒工,抗日战争中流亡到武汉,投身革命。他在自传体小说《重逢》中,曾回忆起这段往事:“我想起——那是l938年的春天,我从故乡流亡到武汉,考进了一个宣传队,在那儿认识了达之。我原来是个商店学徒,怀着国破家亡的悲愤情绪而参加救亡工作,只知道自己应该抗日救国,并不懂得更多的道理;半夜想起妈妈,还要哭鼻子哩!我在队上年纪最小,不会演戏,不会唱歌,抄个壁报错字连篇;同时在武汉又无亲无靠,宣传队也只能供给我们最低的伙食,春天了,我还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破棉袍。有天晚上,队上的人都出去玩了,我独自留在家里看门,我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前途,便伏在桌上哭泣起来。忽然,有一只手轻轻落在我的头上,我听到一种深沉的声音:‘小鬼!勇敢些,坚强些,你的周围不是有很多亲人吗?’我抬起头来,看见达之站在我的面前,他悲戚地微笑着,把一套褪了色的旧西装放在桌上。他说:‘拿去穿吧!我们大家很穷啊!’我当时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人,便紧紧抓住他的双手。”这位好人魏达之,教他学会勇敢和竖强,改变了他的性格。他1938年到了延安,l949年随军进入新疆,l958年到甘肃筹办作协分会和刊物,长期在西北革命、工作和生活,磨练出他那西北人的豪迈性格。正如他小女儿梅子在兰州《闻捷全集》出版座谈会上所致“谢辞”中说的:“虽说他生在长江边,但似乎他身上更多地秉承了西北人的豪爽、侠义、朴实、真挚与热情。在我心里,他一直像个西北汉子那么高大、开朗、热情。”当年他给我留下的也是这样一种印象。 复旦大学电光源实验室带头发明太阳灯的蔡祖泉师傅,要我替他写篇发言稿并散发出去。我写完后.经蔡师傅同意,拿到上海《解放日报》社印了两万份,自己拿了一部分到南京路散发。那天下午,我到南京西路,顺便上闻捷的家,告诉他我在散发蔡师傅的发言稿,他只是笑,也许是觉得我的举动有些可笑,不过他并没有泼冷水。我就在他家阳台上把宣传品撒下去,顿时聚拢来许多人,弄得南京西路车辆无法通行,造成交通堵塞。听到敲门声,闻捷开门,交通警察进来说:“在楼上发传单,影响交通,别撒了。”闻捷对着交警,做了个鬼脸,双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说道:“我是支持他们的革命行动啊!”我进来向交警说声:“对不起,我到下面去散发。”我临下楼,闻捷交代,回来吃晚饭。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南京西路向行人散发,还没到静安寺就散发光了。当我回到闻捷家,他夫人杜芳梅已做好一桌菜,等着我。他们夫妇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小兄弟一样亲热,总说不要客气,要吃饱,使我像回到家里那样的温暖。他们的三千金也没把我当外人,老大橘子劝我夹菜,老二菓子时不时瞧瞧我,老三梅子的头刚刚露出桌面,费劲地伸着筷子夹菜。三千金性格虽然不太一样,但都是那么纯真而又天真,一个个都十分可爱。杜芳梅是陕西米脂人,米脂以出美人著称,她看来不像大美人,却很贤惠,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话不多,而感情却既丰富又真挚。她在外滩的一家银行工作,工作之外就是料理家务,把几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吃过晚饭,我习惯地掏出香烟,在上海我的烟瘾很大,是个烟票最多的老烟民,顺手递了一支给闻捷,他摇摇头,说:“你抽吧。”他从未染上这恶习,却也不忌讳我抽烟,于是我点上烟.吸了一大口,问他还写诗吗,他又是摇了摇头。那时.风浪太大,许多人把握不准方向,也不敢轻举妄动,弄得诗人不能写诗,这是不足为奇的。诗人而不能写诗,内心自然是痛苦的,难怪他总习惯地摊着双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他仍然是那样乐观,那样爽朗,不时地笑出声来。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的抒情诗,于是背诵他的几句诗:“夜莺飞去了,带走迷人的歌声;年轻人走了,眼睛传出留恋的心情。夜莺飞向天边,天边有秀丽的白桦林;……”他听了哈哈大笑,可以看得出来,在高兴之中,带有几分苦涩,突然问我:"福建才子,你写诗吗?"我问答他:"我是研究古诗的,不会写新诗,偶尔写几首旧体的歪诗,也只是为了弄懂古诗的格律。"他“哦”地一声,把话题岔开了,不再谈诗。在闲聊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九点多了,我即起身告辞。还是杜芳梅细心,听说我要走,急忙过来告诉我外面下着雨,先别走;我骑车回江湾复旦大学,要个把小时,怕太晚了,决定就走,于是她进屋取出她骑车用的塑料雨衣给我,怕我被淋湿了。临下楼,他们再三叮嘱:"骑慢一点,小心路滑,注意安全!" 下得楼来,发现雨还真不小,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公交车从南京西路驰过,溅起很高的水花。我从未穿过这种雨衣,雨帽遮住视线,辨不清方向,上了车只凭感觉往前骑,也没注意拐弯的路线,快到延安路才发现车骑反了方向,杜甫《哀江头》说:"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城北。"我的情况却是"夜来风雨满江城,误往城南忘城北”。我掉转车头,向北疾驰,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到了复旦,已经过半夜了。 在诗人家里,和他一家共进晚餐,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从此,我未曾再到他南京西路的这个家,橘子到复旦来玩时,她妈的雨衣由她带回去。有一天,来了两个骑摩托的男孩,自称是橘子的同学,告诉我橘子参加徒步串联,要到杭州去,学校有急事,必须把她追回来。我问找我干什么,他们说橘子听我的话.要我写张字条,叫她回来;否则他们即使追上了,也拿她那倔强的脾气没办法,拉不同来。我看看两个天真孩子那急得跺脚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说:"我的条子有那么灵吗?"我经不住他们的软磨,便写了张纸条,让他们带走。此后,在上海再没见过诗人,也没见过橘子。多年后.才知道两个男孩骑摩托追橘子,过了奉贤,到了杭州湾.终于把橘子拉回上海。1966年10月底,复旦大学研究生办公室通知我们,说周恩来总理有指示,研究生分配方案有效,可以上工作岗位。于是,我便回趟福建老家,翌年暮春,回上海,随即上北京,按分配方案到中国文联报到,结束我二十来年的学校生活。在北京,我经常从世界经济研究所水源处,了解到有关闻捷一家的情况。 疑惑的午膳 北京的情况依然很乱,"派仗"还在进行,各单位仍处于无序状态之中。我在全国文联机关,无事可干,借了一辆自行车,到各处看大字报,了解一些"运动"的信息,成了所谓"逍遥派"。1967年8月间,从水源处得知闻捷带着《海港》剧组到北京演出,我很为他高兴,虽然他还不能搞自己的创作,却可以在修改"样板戏"的过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闻捷来到北京,居然记挂着我这初识不久的朋友,给我寄来观摩《海港》演出的门票。 那天晚上.我拿着票到万寿路总后礼堂,本想先和闻捷见见面,叙谈叙谈,又想到哪儿去找呢.再说他也不一定天天来看,便按票子的定位坐下来。我四处张望,也没有见到闻捷的影子,一会儿,演出也就开始了。曾听说主演方海珍的演员李丽芳病了,换了个新演员,所以我在观看时特别注意主角方海珍,觉得表演不错,好像还是挺熟练的,唱腔也很圆润。半场休息时,我坐着眯起眼睛养神,耳边传来"福建才子"的声音,张开眼睛,闻捷已经坐到我的身边。"怎么没出去抽支烟?"他用亲热而又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向他介绍到北京戒烟的经过,说火车到丰台时抽下最后的一口烟,那从鹰潭买来的漂亮瓷烟斗便被同窗蒋介渢扔到车窗外,从此再没抽烟。他说:"谈恋爱了吧.等结了婚再抽。"他问我住在哪儿,我告诉他住在八面槽中国文联大楼五层楼(今商务印书馆)。他说到五楼有电梯.我说没看到电梯,他说有的。那时电梯关掉,所以我不曾看到。闻捷五十年代后期调到中国作家协会当专业作家,六十年代中调到上海之前,曾在文联大楼上班,所以对大楼的情况十分熟悉。他把话题转到看戏,问:"那方海珍演得怎样?"我告诉他这新演员演得不错。他说:"演方海珍的新演员叫蔡瑶铣.临时换上的,只排练一个礼拜;人挺聪明,学得很快,演得还可以吧!"我说:"演得很好!"他说:"她原先学昆曲,是上海戏曲学校出来的。"记得当年我在复旦上毛泽东文艺思想课时,作杜会调查曾到上海戏曲学校看过小姑娘的演出,也许蔡摇铣、洪雪飞、杨春霞、岳美缇等人都是当时的小姑娘,后来我们都到了文化组录音组;人生的道路很宽,却也很窄,又挤到一起了,不过我搞注释,她们负责演唱,接触也不很多。闻捷事情多,不能和我多聊,再说休息也只是二十来分钟,下半场就开始了。散场后,因为他很忙,我也就没和他告别,就回文联大楼了。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分配到对外文委工作的同窗蒋介渢来到文联大楼,说想为亚非作联的刊物约闻捷写一篇有关《海港》的评论文章,要我陪他去找闻捷。闻捷和《海港》剧组一起住在前门饭店,他曾告诉我联系电话,我当即拨通了他的电话,说亚非作联的刊物要约稿。他让我们上午就过去,于是我们俩便骑着自行车到前门饭店。他接我们到他所住的房间坐下,并沏了两杯茶,动作一反常态,显得有些迟钝。小蒋说明来意,希望尽快为刊物写一篇文章,因为刊物正等着发稿。他睁着那一双大眼睛,看看小蒋,又看着我,脸上见不到往日的笑容,心情似乎有些沉重。突然他对我说:"福建才子,你来写,我把资料都给你,相信你能写好;我不能写。"他说这话很使我感到疑惑,两天前跟我有说有笑,怎么今天变成这副样子,爽朗乐观的诗人,什么原因使他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我不能写”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太忙吗?似乎不像。我试探地问:“是不是太忙?你情况很熟悉,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是写吧。”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迟疑一阵,才说:"你来写吧,你行。"我说:"我怎么敢写,对于戏剧我是十足的外行。"不管我们怎么劝说,他始终没有答应。已是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我们起身告辞,他说吃了中饭再走,便把我们带到饭店餐厅。那时饭店餐桌只要凑够十个人,就可以开饭。他一个劲劝我们慢吃,多吃,还帮我们夹菜;可他却吃得很少,像食欲不振似的,我们还没吃完,他就搁下筷子,在一旁看着我们吃饭。同桌的其他客人吃好了就走,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桌上还有好些菜,他说:"你们吃得下就多吃一点,剩下也是倒掉,会浪费的。"吃完饭,他送我们到饭店门口,临别时他那眼神就像一本无字天书,不可解读;那告别的手势也显得那么笨拙,似乎不知道把手放下来。在回来的路上,我和小蒋说:"今天闻捷有些反常,前两天看《海港》演出,还同我说说笑笑,和从前一样开朗乐观,刚才不知怎么啦,变得这样沉默寡言。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没答应你的约稿。"小蒋更不知其所以然,只是为约稿没约成而感到遗憾。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回味闻捷今天的反常状态,百思而不得其解,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也就油然而生。 翌日,小蒋来电话,说:"闻捷出事了,据可靠消息说,他被怀疑为叛徒,今天将押回上海受审。"我听了这消息,像五雷轰顶。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小蒋接着说:"他可能已有所闻,所以昨天情绪不高,也没答应撰稿。"我"哦"了一声,像自言自语地说:"那可能吗?"在那年代,"叛徒"无疑是很重的一项罪名,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我不便去送行,也不可能让我去送行。我们在前门饭店门口的一别,竟然成了永别的一瞬,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蒙太奇。 我从水源和芳丽夫妇那里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心里很是焦虑,但也无可奈何。"运动"还在进行,还在深入,每个人似乎都像漂梗,在革命洪流中随波翻腾。1969年9月,北京的许多机关干部都得下干校,不能留下过国庆。我被下放到文化部干校,先是到怀来官厅水库附近的西辛堡,嗣后迁到宝坻高康马,最终定在静海团泊洼劳改农场,我在《又迁团泊洼有感》诗中有句云:"两度搬迁超万费,一年辗转易三家。独流减水东流去,萧瑟秋风卷浪花。"为了改造我们这些“臭老九“,确是不惜付出高昂代价的。1970年春,我"轮休"回京,接到水源的电话,他告诉我闻捷夫人杜芳梅自杀的消息,说她在银行受到冲击,又因为闻捷也被审查。感到绝望,便从楼上纵身跳下南京西路,与世长辞了。得到这噩耗,我惊呆了,事情并没那么严重,怎么会寻短见,留下几个孩子怎么办?我立即想起那我曾经散发传单的阳台,从阳台俯视南京西路,是多么可怕的场景,恍惚杜芳梅的尸体就横在那马路上。我不敢想象,太惨了。那么善良,那么贤惠,好端端的一个杜芳梅,竟然就这样走了,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再次"轮休",我又回到北京,向水源打听闻捷的消息;他告诉我,闻捷的案子,是很奇特的一桩冤案,据说真有一个叛徒"赵文节",与闻捷(原姓名赵文节)同名同姓,籍贯又都是丹徒,所以误拿闻捷开刀。我听了总觉得有点离谱,就算真有同姓同名同籍贯的两个赵文节,难道他们的履历也都一样,有办案经验的人,是很容易从履历中区别出甲乙的,何需旷日持久地立案审查。闻捷1938年到延安,直到1949年赴新疆,长期在革命阵营里学习和工作,履历并不复杂,取证也并不困难,怎么会和叛徒赵文节混为一谈呢?当是别有原因。他的根基在西北和北京,1965年调到上诲,犹如神鱼失水,也难怪出现这样的怪事。案情弄清楚了,他还是被打发到奉贤的一个干校去劳动。水源还告诉我,三千金中,橘子、菓子都到东北农场劳动,只有梅子留在上海。于是我又想起在上海南京西路闻捷家里的那一顿晚餐,脑子里浮现我和他们一家子围着圆桌吃饭的情景。这么美好单纯的一个家,竟然像一只玉碗被打得破碎不堪,着实令人叹惋不置。 无尽的思念 闻捷跟着爱妻杜芳梅走了,抛下了三个羽毛未 据说在东北农场劳动的老二菓子得知闻捷噩耗后,曾打电话向王震同志哭诉,王震同志听了大叫一声:"好糊涂啊!"闻捷1949年随军到新疆任新华社西北分社采访部主任、新华社新疆分社社长,长期在王震同志麾下任职,和这位将军结下深厚的情谊。诗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并没有求助于将军,而是选择死。是"糊涂"吗?不,他像屈原那样,是浊世中的独清者,是醉汉中的独醒者,是诗人中的诗人。王震同志把菓子调到江西,后来上医学院,现在南昌当一名医务工作者。 老大橘子仍在东北牡丹江农场劳动锻炼,姐妹三人天各一方,各自在人生的道路上闯荡。1973年的最后一天,诗人李季同志告诉我:“橘子到北京来了。”李季同志到文学出版社,据说是来筹备《人民文学》杂志的复刊,也成了人文社领导班子的成员之一。他是闻捷的好朋友.又是诗歌创作的合作者,他们曾一起到甘肃兰州筹办中国作协兰州分会和会刊《红旗手》。当我们谈起闻捷自杀的事情,他和王震同志一样,说了一声"好糊涂啊",又说:"闻捷如果在北京,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从兰州到北京,橘子和李季同志一家最为亲近,也最为熟悉,所以她来到北京很自然地住到他家,也因为姨夫水源家住不下。我托李季同志转告橘子,请她到我家来玩。1974年元旦,橘子和李季同志的公子李江一起到和平里来找我,正巧我外出没有见面;翌日,橘子自己一个人到我家。多年没见,她已经成了大姑娘了,可是说起话来依然和当年一样天真,甚至连腔调都没变。她说起他们这些年轻人在农场时间长了,都对前途感到茫然,很多人开始相信命运,经常用扑克给自己算命。我听了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很为这一代年轻人不能继续上学而惋惜。橘子用犹豫的口气告诉我:“通知我到上海第二医学院上学;同学们还在农场劳动,我自己去上学,心里很不安。你说该怎么办?”我知道她很单纯,很天真,也很仗义,听了这话,既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心,生怕她干傻事,不去上学,急忙说:“别犯傻,有机会上学,赶快上学,别再耽误了;小陆呢?他接到通知没”早在上海时,她就告诉我,她和同班同学陆幸生要好。后来,他们都到东北农场劳动,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还保持联系。她说小陆没接到通知,不能上学。我劝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小陆以后再说。就这样,她上了上海二医。l975年12月,我出差上海,有一天晚上,到南京西路591弄143号去看望橘子和梅子,她们已被安排在一间十分挟小的房间里,姐妹俩相依为命;1980年8月.我又出差上海,又去看望这两姐妹,这时她们已迁居漕溪北路的一个套房,比原先大多了。她说戴厚英有时也来看她们。看到她们俩一切都还顺利,才稍感心安。她毕业后在上海瑞金医院工作,而今已是带博士生的博导了。有一次,我打长途电话找她,她到香港开会了,是小陆接的;据小陆说,他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批高考,大学毕业后在《文汇报》工作。他和橘子结婚后,有一个孩子,也已经工作了。一家子工作生活都蛮好。古人有所谓"天道好还"的说法,岂不然哉!有道是:“胜败从来不可量,好还天道岂茫茫。”(明李开先《塞上曲》) 橘子、菓子都学医,只有老三梅子学文。梅子最小,一直跟在闻捷身边,是亦所谓近朱者赤,对于文学还有几分兴趣。l978年3月,梅子为人文社选编《闻捷诗选》,到了北京,住在李季同志家里。这时她也只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便开始为他父亲的诗作做整理工作,继承了父亲的文学事业。她经常到人文社联系工作,有一天她找我,诉说了一件烦恼的心事,要听听我的意见。李季同志夫妇对梅子十分疼爱,很想把梅子留在家中,当自己的儿媳,并且正式向梅子提出来;这事使梅子颇感为难,因为还不成熟,对于终身大事不敢轻易决定。我听了她的诉说,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我没见过李季同志的公子,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自然不可能说出具体的看法,只能谈谈一般的道理,告诉她要理解李季同志夫妇的深厚感情,他们这样想完全出于一片好心;但是婚姻是男女双方自己的终身大事,应该自己做主,主意要自己拿,双方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要勉强,以免后悔。当时我心里想,这孩子的爸爸不在了,才来和我商量这样的事,我说的话既要对孩子负责,也要对闻捷负责。我不知道我的一番话对梅子有没产生影响,但这门亲事确是没做成,据说 梅子从事文学工作,为闻捷编辑全集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到她的肩上。她和复旦大学中文系"闻捷研究资料编辑组"共同努力,终于在二十一世纪之初,推出四卷本的《闻捷全集》,2001年9月由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出版社的《出版说明》特别交代:“本全集由王宁宇、赵咏梅同志编篡整理。”我看到这行文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梅子还真不辱使命。翌年 在人生的旅途上,有各色各样的旅伴,有的虽然靠得很紧,却形同路人;有的倾盖而如故,虽然难得见面,却一往情深。这当中的区别,并没有玄奥的道理,也没高深的学问,只一个字,就是"真",即前人所谓“处事无奇但率真”。真正的诗人是真、善、美的体现,"真"是三位一体的核心;惟其有真,才有善.也才有美。有真情为底蕴,才有真诚的态度。我比闻捷小十五岁,而且从上海到北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上海两次,北京两次),但我们却有着真挚而深厚的情谊,究其所以然,就在于我们彼此都能坦诚相见。坦率和真诚,在那样的年代,无疑弥足珍贵,正因为如此,他的离去,才使我难以忘怀。我对他和芳梅留下的遗孤三千金的挂心,实际上也是寄托着对他的无尽思念。 附记 镇江闻捷纪念馆馆长 塞上曾经唱夜莺,丹心似火激诗情。 敢将热血充香墨,写就芸编不朽名。 注:摘自《师友风谊》人民文学出版社 林东海著 2010.9 林东海 历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助理 古籍室主任 编审 正文文章标题 发布时间:2013年3月25日 16时30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