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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 捷 在 家 乡 周适 应天士 . 我们的祖国无限美好, 处处都承受着太阳辐射的光芒, 但是在跋涉过万水千山的游子心中, 最偏爱的地方还是家乡。 ' 一九六三年一月在丹徒县第三次党代会上,诗人闻捷诵读了《我的发言》诗稿。作为党员代表,他是党扶掖成长的忠贞儿子,作为远行归来的游子,家乡的山山水水在他梦魂中萦回二十多年,作为烈火中锤炼过的战士,他回到战斗出发地是准备新的征战。于是,他用那种特别亲切的姿态站在讲台上——把身子向前一倾,真挚地仿佛对一个亲密朋友谈心似地朗诵着自己的诗篇,这首《我的发言》没有多少富丽的文辞、豪放的抒写,甚至也缺乏他诗作中常有的宏伟气势。但是,质朴的语言表达出绵长的思念,明快的形象勾勒了家乡的今天和明天,浅显的比喻宣示着诗人的决心: 我脱帽,深深地鞠躬, 再一次感谢同志们的信任和期望, 我将借用长江那磅礴的气势与歌喉, 为家乡的胜利而放声歌唱。 如果说,一阵又一阵江浪海涛般的掌声是由《我的发言》这首诗篇而激发起来的,倒不如说是,诗人音情顿挫、光英朗练、雄浑深沉的朗诵和他本人的战士形象,具有一种特殊力量,拨动了人们的心弦,使血液为之沸腾,使情绪为之激昂。 诗人闻捷原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乡下伢子,姓巫,学名之禄。出生在一个很不出名的小山村-一高资区的巫岗。提到巫岗,家乡人不由便会谈到卫岗,就是新四军挺进江南,"镇江城下初遭遇"首战告捷的卫岗。巫岗和卫岗紧连着,闻捷的革命生涯 也正和抗日战争紧紧相连。他“少小离家"时年十四,到南京一家煤炭店当学徒,一九四O年,他十七岁,在抗日烽火中参加了革命,走上戎马倥惚的战斗途程。饮马延河,奔驰陕北,伐术烧炭,灯下编报,其时也仅二十岁左右。革命事业的需要,浴血战斗的激情,使他拿起文艺的武器。他用赵文节、闻捷的笔名写小说、歌剧、散文,而后写诗。一九五五年《人民文学》发表他的《天山牧歌》组诗,诗坛里又闪耀出一颗晶莹的明星。这位在思想、生活和艺术上都有了长时期的、充分的准备的三十二岁的诗人,色泽浓烈、凝炼工丽地抒写了天山儿女的崭新生活,那洋溢着时代的新鲜气息、闪耀着时代耀眼色彩的诗篇,立即得到文艺界和广大读者的赞赏! 可是,家乡人并不知道这位同乡。一九六二年秋,闻捷由作协上海分会经过省、地委转介到丹徒县委,深入生活,并担任县委常委。诗人回到了家乡,家乡也才熟悉了诗人。 我们,一个是爱好文艺的当时丹徒县委的负责人,一个是教文学课的业余作者,都读过闻捷的诗,也都推崇他的作品,便约好了去欢迎他。 "闻捷“一个身材魁梧、声音宏亮,笑起来蜜甜的壮年人,欢声地自我介绍,同时伸出暖热的手来。他风华正茂,英气勃勃,不象是快四十岁的人,光洁坦爽的椭圆面庞,深沉锐利的眼睛,使人联想到江南初夏都丽明媚的山山水水。他坐在吉普车前座上,不时地回过头来,向着周适说: "书记同志,我正式向你报到了,你得把我当部下来用,可不能当作客人来接待呀!“说着,脸上放出灿烂的微笑,"听口音,你是苏北人,我们是江苏大同乡。对罢?"闻捷一直说的是道地的普通话,只有最后一句,用的镇江土语,全车的人都哈哈大笑。 回到家乡,就得探探家。到高资那天,秋意正浓。一路上,闻捷收起了笑声,凝思着凝思着。进了高资区政府的大门,他认真地端详着这座家祠式样的老式建筑。终于,他点着头,用低细 平缓的嗓音说道z:“正是这里。正是这房子。当年的乡公所。父亲死后,我跟母亲来过,为的还债的事。我还小,只记得是流着眼泪回家去的。"梦魇般童年生活的阴影投射到他明净开朗的脸上。歇了一刻,转过一间屋,迎面墙上张贴着一张丹徒县人民委员会的布告,布告下署名"县长周适"。他飞快地看了看布告,随即转过脸来,向着身后的周适笑道: "迎面看,周适高挂墙上,回头瞧,周适步履安详。"欢乐的感情被触发起来,豪放的、出自胸臆的笑声,驱散了辛酸往事的追亿。 不久以后,闻捷提议到一泻万里的长江中住几天,我们知道,他放下手中《复仇的火焰》第三部的写作,阅读研究着《中国地舆志》、《水经注》、《中国水域图说》、《丹徒县志》等资料,正酝酿新的作品,于是,大家都安排了工作,确定了路线、行程。 我们从镇江五号码头登上轮船。望着舱外浩瀚的江水,闻捷是如许地专注、深情而眷恋,江轮在长江微微起伏的胸脯上晃动,诗人眼神里露出了甜蜜的梦幻般的神情,正如一个婴儿在温馨的母亲的怀里即将入睡,一部不朽的史诗应该诞生了,因为诗人的满腔热血和深重的赤子之情全将熔铸进每一行诗里! 终于,他望着雄踞江中的焦山缓缓地从窗前移过,说道z“在国外,我也看到过一些河流,我总是拿长江跟它们比。大江东去的雄放气势,曲折跌岩而又永不疲倦的航程,一泻万里,日夜奔涌,流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多灾多难、而又战斗不息的民族精神。长江,既有我们民族的特色,又是我们民族的骄傲。我要写部长诗,用五年或者十年时间,写一部《长江万里》!你们看,怎样?"说到这里,他极其欢悦而又略带谦逊地笑望着我们,仿佛在座的人都能帮助他完成这部诗作似的。船到江心洲,他第一个跳上岸。 如诗如画的夹荫道,有个名字叫北京路,因为江心洲公社的书记当年曾代表全洲社员,从这里出发,到北京参加全国农业先进单位代表会。北京路上,秋阳暧人,空气清冽。公社书记老董闻讯迎来了,这是位爱写"当年和尚洲,十年九不收"之类说唱作品的积极的文艺爱好者,又是诗人、作家的推心置腹的朋友。老董两手握着诗人的右手,连连致着欢迎词,并且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住房让给来访的诗人。 阳光下,金风里,涛声中,我们在沙洲跑遍村头田舍,半个月中,闻捷的"见面熟“的诀窍,被总结成一句话:"见人三先“。即,先自报姓名,先蜜甜地一笑,先伸出暖热的手。出自内心的"三先",没有一点矫揉做作,没有一点生硬勉强。就这点"三先"精神,能在一瞬间魔术般地把彼此年龄、资历,乃至"名望“之间的差距抹去,诗人和他的诗作一样,既甜美而又坦荡,既才华横溢又平易近人。有时,在访问社员中,我们随手记点笔记,他眼角里就露出亲切的笑意,连声关照:"别记,别记。"悄声说: "你一记,人家就得想想再说了。“归途中,他解释过几次,大意是:如果头脑里一刻儿也存不住的东西,写出来决不会动人,记忆是个筛子,筛去那些你记不住、不激动的东西。我们知道,每到深夜,他是凭着回忆把该记下的东西记录整理到笔记本上的。这时,有些诗篇甚至便有了雏形。 离开江心洲的清晨,老董送我们到江边。霜白露冷,田野间,离地面大约一尺左右,弥漫着薄薄一层烟云般的雾气.闻捷特别顶真地问老董:"考考你,这层白色轻烟是什么?"老董嘿嘿笑着,"是什么?是被子!老天先给麦地盖床薄丝棉被。等到北风天,再发一床又厚又重的雪白棉花被,过冬!"闻捷两眼睁得溜圆,直看着老董,然后回过身来,朗声大笑,"听听,我说的呗,不要手以为出版诗集的才是诗人。老董不是在做诗吗?“老董狡黠地挤眼一笑:"这要是诗,明儿个我装一船给你送去。“ 下一站是新民洲。六0年镇江市三千名共青团员"摇醒了的一个酣睡的沙洲“,后定名为共青团农场。这里另有一番情趣,年轻人火热爽朗,劳动中歌声飞扬,休憩时笑语盈盈。许多人会背诵闻捷的诗,不等诗人串门拜访,年轻人常常围到住处来。闻捷喜孜孜地和他们一道儿劳动、歌唱、议论、争辩,一道儿享受着青春的欢乐。思想的骏马常常把他载回到二十年前的延安。那时,一九四二年,闻捷和战友们一道伐木烧炭,九柄板斧九条龙,面迎漠北万里风,度过了抗日战争的艰苦年月。二十年后,他英姿不减当年,汗水流进滔滔大江里。 日子过得快,回城的一天到了.诗人建议:不乘班船,不搭客轮,向农场渔业队借一叶扁舟溯江回返。这船也小得可以,一位渔民加上我们三个就已经满载了。天气特别好,豆青色的天空,金黄色的阳光,江浪娓娓絮语,波光粼粼闪烁。船行不久,便扯起了白色的风帆,人就象坐在秋江上滑行,大家齐赞诗人的高雅。可是,不一刻,随着澎澎澎澎的声响,紧挨着小渔船疾驶过一艘四层楼台的庞然江轮,回旋的波浪,哗地一下把小渔船摔得老远,自帆一下又一下地倾倒。我们全紧张地抓紧船帮,可 是,闻捷却甜甜地笑着江面,等船平稳时,连呼着:"可惜,可惜,你们没有看这江面上,斜飞着的船帆,配合着倒映的帆影,一张一合,象天外飞来一只大沙鸥,我们就正坐在飞鸥的身上,奇景!“边说边用双手一张一合打着比方。江水溅湿了我们几个人的全身,闻捷却孩子气地笑乐着,船过遄山、焦山、象山、北固山,当金山在望时,我们弃舟登岸。 自此,闻捷大约有一个月时间,闭门赶写《长江万里》的片段。他住在县委会议招待所三楼一间小屋里,陈设简单的屋子里准满了书,当时是三年困难时期之后,招待所伙食很一般。闻捷告自己定了个制度,每顿只吃一个菜,如果食堂给他端上两个菜,他一定原封不动地退一碗回去。因为他写作常到深夜,县委请招待所的同志给诗人些照顾,准备点夜餐,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此后不久,《长江万里》的片段在《人民日报》、《诗刊》、《雨花》、《延河》等报刊上发表了,尔后,他又去了江心的高桥公社,沿江的大港、大路公社,并且制定了从长江下游溯江而上直抵长江源头的旅行计划. 大约在六三年二三月,闻捷给我们打来个电话,说是在江心洲答应作一次关于写诗的发言,现已有了腹稿,回到南方第一次专门谈写作,可能谈得不合要求,时间、地点由我们决定。那时,镇江及丹徒没有高等学校,只是地区有个培训中学师资的教师进修学院,共有五六百人,学的专业分为数理化及外语、中文,另有一部分行政干部。能不能对这些年龄、水平十分参差,专业五花八门的听众讲诗呢?在江心洲我们确实随口相约过,并没有太认真的。但闻捷却认真起来,还说希望能录音,以便整理出一份讲稿。 就在现在润州饭店的小平房,当时进修学院简陋的食堂里,闻捷开始谈写诗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把大家吸引住了:"我们是同行。人们常说,教师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我也是蜡烛。“食堂里一片笑声。"一个写诗的人,如果不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就不会有照亮别人心灵的魅力。"海阔天空的议论,中外古今的引证,否仅使听众更加懂得了诗,也懂得了写诗的人。他从郭老的浪漫的自由体谈到李季陕北风光的信天游。他列举着自己一首首的诗作,剖析这些作品的不足。他把这些听众〈其中很可能有根本没有读过新诗的〉全当作诗坛挚友,亲切真诚地和他们一道儿探究。他的长达四小时的发言如同长长的诗篇,紧紧扣住了每个听众的心。话间,他口锋一转,谈到一个与写诗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他问听众有没有最真诚的朋友,有没有当你到了这朋友身边就会产生窒息般的激情的体验。会场一时沉静下来,大家都在思考。闻捷眼底似乎滚动着泪花,他提到他的几个战友,并且说道:"当一个人能遇到一个在理想、诺言、信念、勇敢、忠诚方面都是始终不渝的朋友时,他的内心里必然会充满;欢欣鼓舞的喜悦,必然会产生难以言传的由衷的感谢和难以抑制的汹涌澎湃的力量。" 原来,他谈的还是诗。"愤怒出诗人",对的,"爱情出诗人",也对。对祖国、对人民、对乡土、对朋友、对恋人,对革命的事业,对温馨或是沸腾的生活,对胜利或是壮烈的战斗,诗人以执着的热爱,如醉如痴的深情,谱写了多少曲热情动人的诗篇。 从这次发言中,我们回想到他五十年代的天山情歌、河西走廊的组诗,六十年代对长江的咏叹赞颂,乃至《复仇的火焰》一、二部,出国访问诗集《花环》等等,其中都闪耀着诗人燃烧自己生命的火热的爱。至少,闻捷对人的"见面熟“的诀窍,在这里有了真正的答案, 这年秋天,闻捷率领作家代表团访问了巴基斯坦。六四年,该开始溯江而上的旅行了,但是,当每次问到行期时,他甜甜的笑意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懊恼。有一次看过《红日》影片,走出剧场时,他喟然叹息了一声: "这不是一部很好的影片吗?“当时,我们谁也没有重视这声叹息。现在想来,他大概已经知道,即将对《红日》批而且判了。 六五年五月,闻捷最后一次经无锡回家乡,住在当时县委一位常委家里。"山雨欲来"前,他看望了家乡几个朋友,匆匆回位常委家里。"山雨欲来沙前,他看望了家乡几个朋友,匆匆回 上海。 一九七一年,我们曾经去上海,打听闻捷,得知他已经在一月十四日含恨去世。一月十四日,一九六三年的一月十四日深夜,他在构思《我的发言》,同年一月十五日写出了:要用长江的气势与歌喉为家乡的胜利歌唱。诗句常在人已去,四十八岁的杰出的诗人,被乌黑的毒手掐断了歌喉。 祖国、人民不会忘记自己的儿子,家乡人民在思念亲人,滔滔长江在呼唤自己的歌手。每到云低风急,在沙洲之上、荻港深处,便可听到喧哗的大江以雄浑而亲切的音浪,凄怆地召唤,"回一一来,闻捷!""回来,闻一一捷!" 原载《雨花》1980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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