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闻捷爱情诗的时代感与民族特色（上）

周政保

“一支‘吐鲁番情歌’,使我们看见了诗的星河里,出现了一颗微笑的新星。”

是的,闻捷作为诗人,是从组诗《吐鲁番情歌》开始的,以后又有《果子沟山谣》等-艺系列组诗与短章。这些反映新疆少数民族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诗篇,清新可爱,精巧隽永,情操高筒,生活气息浓郁,富有时代感与民族特色,具有很高的艺术审美价值。

人的感情,是一个大千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爱情作为戚情形态的一种,往往表现得更为深刻、复杂、细腻和敏感。在人类生活中,不能设想没有爱情,这正如闻捷在《果子沟山谣·客》中所说的："没有爱的心是寂寞的"。只要人类还存在,就会有爱情的歌唱,因为爱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胜会现象。恩格斯说得好："人与人之间的特别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关系,是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倘若禁止爱情进入文艺,无疑是对人类尊严的愚蠢挑战。

闻捷说过："写爱情,也能反映时代的色彩。"这是诗人创作爱情诗的基本观点。评论家胡来同志也说："闻捷写了不少优美的情歌。他写情歌,并不是因为他对于情歌特别偏爱。他写情歌,是因为他深切感觉到：在我们这个时代青年男女的爱情里面,也充分显示出我们的人民.特别是年轻一代儿女们崇高的和美好的心灵面貌来。"那么,闻捷是怎样通过爱情诗来反映时代的色彩的呢?

纵观闻捷的全部爱情诗,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具备一种独特的抒情格调,即通过光明的、正面的描写,热烈地讴歌少数民族青年男女的丰富多彩的爱情生活。在闻捷的爱情诗中,没有那种失恋的痛苦,离情的怨恨,没有那种凄婉的声情,感伤的低吟,也没有那种悱恻悲愁的氛围,更没有那种穷妍极态的脂粉气。诗人笔下的爱情生活,总是那样天真活泼,健康明朗,自然秀美,富有理想色彩。如果说,诗苑中的爱情诗都是这般色调,那就有点单一化了；然而,每个诗人自有每个诗人的个性、气质和表达方式。作为闻捷,这正是他反映时代风貌和生活本质的独特手法。在诗人看来,社会主义时代的爱情生活就是、而且也应该是这样的：纯洁、真挚、热烈、崇高、充满理想,而又富有生活的情趣。用艺术的辩证观点来考察,光明或正面的描写,就是对阴暗或反面的否定,而这种否定,本身就蕴含着深厚的时代意义。请着,昔日的维吾尔族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是一种怎样凄楚悲愤的情景：

我的心象无花果焦黄,

脸色又象和田的白绸一样,

伯克拆散了我俩的爱情,

我的心仍留在恋人身旁。

这是一位维吾尔族姑娘的内心独白,如诉如泣催人泪下。以下则是一位维吾尔族男青年的濒于绝望的歌唱：

我的心爱的姑娘啊,

你在巴依家里干活,

倘若爱情的花不能结果,

等待我的便是凄凉的麻扎。

旧时代的情歌,就是这样悲怆辛酸,令人不忍卒读!这与闻捷笔下的爱情诗相比,其差别是极大的。

闻捷的爱情诗,是新时代的情歌,它喷发出一种明快欢乐的气息。而这种欢乐的气息,正是刚被解放的农牧民喜悦心情的一种生动体现,因此,它是时代生活的产物：

春风吹过了玉门关,

缓缓地来到吐鲁番,

杏花、桃花都绽放了,

苹果的花苞半扬起脸。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房外是春天,房里也是春天!

地毯上围坐那么多姑娘,

就象鲜花开满小花园。

这是组诗《婚礼·在吐拉汗家里》的情景刻划。"春风"吹来了"春天",吐鲁番的鲜花才开放,也只有社会主义时代的爱情生活,才会象杏花、桃花一般,妍媚夺目,令人神往。又如这组诗的《在路上》,诗中这样写道:

云雀唱着赞美的歌,

在蔚蓝的天在飞旋；

参天扬在春风里鼓掌,

花瓣洒落在人们两肩。

...... ......

姑娘们扯开裙子飞快旋转,

小伙子把鼓点送上她们脚尖1

一阵欢乐的风,

把人们吹到玉素甫门前。

诗行之间,热烈的气息跌岩起伏。在闻捷的爱情诗中,象这种荡漾着"欢乐的风"的章句,几乎是俯拾皆是。所谓"时代感",也就在这种不假雕琢的艺术描写中,象甜蟹的溪流一般,畅达自然地潺潺流入读者的心田。幸福的时代,才会产生幸福的爱情,这就是闻捷爱情诗给人的认识作用。时代不同了,青年们不必再担忧巴依、伯克的"拆散"了!

闻捷的爱情诗,描写了一对对纯朴可爱的男女青年,他们富有社会主义理想,对生活充满信心,洋溢着乐观向上的精神。崭新的时代,使他们的爱情生活也流光溢彩！

《夜莺飞去了》是一首历来被入称颂的佳作。诗中刻划的情思是那样美丽动人一--"夜莺飞去了,带走了迷人的歌声；年轻人走了,眼睛传出留恋的心情"。"夜莺"翻天山,越戈壁,离开了自己的家乡,甜的葡萄,清的泉水,美丽多情的姑娘,常常勾起他深沉热烈的恋念,就是"爬上油塔",还要"从彩霞中了望心上的人",真是恋情缠绵。然而,当我们吟诵诗行,不难感受到情思中所贯穿的崇高理想和时代愿望.以及那种建设社会主义新新疆的热情和信念。这与旧时代情歌中“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

的描写,是大相径庭的。

《信》所抒写的,也是一种别后的思情,诗首这样写边,

对面山坳的草坪上,

有一个牧羊姑娘,

她抱着重点雪白的羊羔,

坐在青色的石头上。

这儿是她初恋的地方,

情人曾经依在她身旁,

用手指拨晌三弦琴,

伴奏她幸福地歌唱。

诗中的图画是多么秀丽幽雅,画中的旋律是多么美妙悦耳！情思绵绵的牧羊姑娘,宛如一尊生动妩媚的臼玉雕象。她,不忧,不悲,只是深切地思念着心上人,追忆着甜丝丝的爱情生活。现在,她的恋人正在"遥远的额尔齐斯河",辛勤地勘探着祖国的宝藏。恋人已经离别,但"淡蓝色的信封"飞来了一一"情人的心终于归来了",于是,"她凝视着情人的手迹,微笑从心底飞到脸上"。诗人准确地抓住了姑娘一瞬间的心理变化,微妙微肖,细腻生动。这是一首牧歌式的情歌,但诗中蕴藏着崭新的社会生活内

容,时代感绰约可触,它决不是以往的牧歌式情歌的因袭和模仿。

如果说(仅仅是"如果说"),象《夜莺飞去了》、《信》这样的爱情诗,是一种"轻柔的调子,使人觉得软绵绵的",在表现"新的生活、新人的思想感情"方面,"还不深刻,不够强烈"(郭小川语),那么,就让我们细细品味一下《告诉我》这首诗吧,诗是以一位"守卫在蒲犁边卡上"的战士的口吻启首的：

告诉我,我的姑娘!

当春风吹到吐鲁番的时候,

你可曾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

"在漫天风雪里",维吾尔族战士怀念着家乡的参天杨、葡萄架,思恋着心爱的姑娘。然而,战士自有战士的性格,他牢记着自己的神圣职责",监视着每一颗树、每一座山岗",神圣的职责与纯洁的爱情,在诗中融为一体:

只要我一想起故乡和你,

心里就增添了一股力量。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诗思并没有停凝在这里：正当战士恋情脉脉,幻想着拥抱情人的时候,诗人的笔锋一转,把"告诉我"换成"告诉你",

告诉你,我的姑娘!

我过去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我永远地忠实于你,

象永远忠实于祖国一样。

诗作既抒写了战士对远方姑娘的思恋之情,又向祖国捧出了一颗赤诚的心1达到了对情人的忠贞不渝和对祖国的高度热爱的有机统一。

时代的变迁,总是要波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人与人的感情交流,当然也不例外。作为爱情,其间所会发生的种种微妙变化,也是十分容易理解的。这种变化,不就是时代脉搏的跳动吗?

为了感受这种时代脉搏的跳动,我们不妨读一读《种瓜姑娘》中的精彩章节：

年轻人走过他瓜田,

都央求她摘个瓜尝尝,

瓜子吐在手心上,

带回家去种在心坎上。

年轻人走过她身旁,

都用甜蜜的嗓子来歌唱,

把胸中燃烧的爱情,

倾吐给亲爱的姑娘。

充满爱情的歌谁不会唱?

歌声在天山南北飞翔,

枣尔汗唱出一首短歌,

年轻人听了脸红脖子胀——

“枣尔汗顾意满足你的愿望,.

感谢你火样激情的歌唱:

可是,要我嫁给你吗?

你衣襟上少着一枚奖章。”

诗句写得爽朗风趣,坦率亲切,生动地托出了"种瓜姑娘"朴实高尚的情操。她,多情而又庄重,泼辣而又委婉,从她吐露的心声中,我们可以体察到维吾尔族姑娘新的恋爱观念和婚嫁理想,而这种观念和理想,在旧时代的爱情生活中,是不会产生的。记得有首喀什噶尔情歌,描写的也是一位种瓜姑娘,情歌的题目叫〈雅尔种的瓜田〉,全部八句：

雅尔种的瓜田,

西瓜长得大又圆,

我看着瓜儿心里喜欢,

好象看见了雅尔一般。

红红的瓜瓢象雅尔的面容,

黑黑的瓜子象雅尔的眼睛,

甜甜的味儿赛过雅尔的咀唇,

长长的蔓啊,象雅尔袅娜的腰身,

这,诚然是一首妍媚的优秀情歌,表达了歌者对雅尔美丽容貌的倾慕之情。但是,它和闻捷的《种瓜姑娘》相比,显然缺乏时代的鲜明色彩,它不象《种瓜姑娘》那样,通过枣尔汗内心世界的揭示,出色地体现了新时代的恋爱观念和婚嫁理想。

闻捷的爱情诗,也象许许多多民间情歌一样,往往熔劳动与爱情于一炉。然而,劳动只是通向爱情,或促使爱情发展变化的一种途径。旧时代劳动的高度异化,倚给爱情生活抹上了凄楚悲切的阴影.是的,青年男女在共同的劳动中产生了爱情，可是随之而来的不是甜蜜和幸福,而是忧伤和绝望。那么,闻捷是怎样描写劳动与爱情的呢?这是《苹果树下》爱情生活的情景：

小伙子夏天在果园度过，

一边带动一边把姑娘盯着,

果子才结得葡萄那么大,

小伙子就唱着赶快去采摘。

满腔的心思姑娘猜不着,

她说：别象影子一样缠着我。

淡红的果子压弯绿枝,

秋天是一个成熟季节,

姑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是不是挂念那树好苹果?

这些事小伙子应该明白,

她说：有句话你怎么不说?

这轻柔而匆促的情思恋念,就象苹果树下的渠水一样,涓细而湍急。诗人描写过麦田里的幽约,刻划过草原上的定情,这一切是多么纯朴,多么可爱,这正如《河边》里所唱的：

你爱我一身是劲,

我爱你双手能干,

牧羊人爱牧羊人,

就象绿水环绕青山。

象这一类直接讴歌劳动与爱情的作品还很多,如《葡萄熟了》.《金色的麦田》.《追求》等。这些诗的共同特点是,通过描写爱情,不仅写出了新时代青年的高尚情操和美好灵魂,而且赞颂了劳动本身,以及劳动者的纯朴的品格。

男女平等,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标志,同样,它给青年男女爱情生活所带来的变化,也是极其重大的。这一切,在闻捷的爱情诗中,得到了形象生动的体现。如《舞会结束以后》,琴师和鼓手同时向吐尔汗姑娘求爱的场面,描写得含蓄而风趣,吐尔汗对追求的处理,也是十分得体的,就亲切又庄重。她珍视友谊,又忠于爱情,表现得平等、磊落和大方。又如,《婚礼》所描写的新婚之夜,其中透露的男女平等观念也是很鲜明的：

他说："我可要按照风俗办,

狠狠地打你一拳……"

他的手没有落上她的背,

而在轻轻抚着她的发瓣。

她说:"那你也该伸出脚,

让我按照风俗脱去皮靴。"

她的手没有去碰他的腿,

而是把他的双手紧紧地拉着……

写得多么甜蜜,多么温柔,多么富有互爱的情趣。婚姻的基础是爱情,而爱情的前提则是男女平等。如果没有妇女解放,既谈不上真挚的爱情,也不可能会有美满的婚姻。《婚礼》这首诗,之所以令人喜爱,除了艺术的因素外，还因为诗中饱溶着时代的新思想、新观念,

头于闻捷的爱情诗，诗人臧克家说过："闻捷有一些情歌写得是很好的,令人喜欢的,但是也的诗的题材范围比较狭窄,对大时代的精神反映不够。"因此,他以为"需要更多一些马雅可夫斯基"。在臧克家看来,闻捷的爱情诗"对大时代的精神反映不够",所以要多请几位马雅可夫斯基式的大诗人来呐喊呼号。这些见解,笔者是不敢苟同的。马雅可夫斯基之所以成为马雅可夫斯基,是因为他具有独特的热忱和气慨,他以为"无论是歌,无论是诗,都是炸弹和旗帜"。我以为,在我们这个时代,生活是这样丰富多彤,马雅可夫斯基式的诗人固然是需要的,但闻捷这样的诗人也是受人民欢迎的。难道说,写爱情诗,就是"题材范围比较狭窄"的表现吗?写爱情诗,就不能反映"大时代的精神"吗?每个诗人都有他自己的表现时代精神的艺术方式,闻捷就是如此。

诗人自己说过："记载下各民族生活的变迁,岂不就是讴歌人民的诗篇?"他的爱情诗,正是"记载"了这种"变迁",因此,它们也是赞美时代的诗篇!闻捷的这些爱情诗篇的问世,曾获得了诗坛的强烈反晌和广大读者的一致称赞,尤其是时至今日,艺术生命力仍然旺盛不衰。我们认为,除了时代感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诗充满了别具一格的塞外风味,富有浓厚的少数民族特色。诗人处理少数民族生活题材是严肃慎重的,他描写维吾尔族或哈萨克族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既不是猎奇,也不是偏爱,而是他深入民族生活的丰硕成果,是他独特感受的艺术结晶。论闻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