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戏剧化

析闻捷的诗《苹果树下》

李万庆

闻捷的诗集《天山牧歌》是我国当代诗歌的一部代表作，它反映了我国西北边疆新疆地区的边塞风光和少数民族一代新人的神采风貌,具有清新秀丽、含蓄幽默的风格,其中尤以爱情诗最有名.《苹果树下》就是闻捷的一首著名爱情诗。

《苹果树下》全诗共五节,每节六行,整齐、押韵，具有一种句式排列均齐的建筑美和节奏和谐的音乐美。但是更主要的是在艺术构思和情节按排上，它属于一种通过客观叙事的结构进行抒情,让情感的潜流在戏剧化的描写与叙事中含蓄婉曲地传达出来的客观抒情诗.因此,与那种让抒情主人公一一"我"直接出面抒发感情的主观抒情诗不同,它有人物、情节和戏剧情景的客观故事框架,作为情感赖以诱发的基础,它有真切的人物心理剖白和刻画,它有构成情节和韵致推动力的内在的戏剧性,造成一种幽默风趣的喜剧美感。

这首诗的第一节描述姑娘迎着小伙子的歌声向她的恋人"走来了"的激动心情,点明了爱情的火,已经把两颗心合为一颗。然后,一连用了两个设问句:"她的心为什么跳呵?为什么跳得失去节拍? ……既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姑娘在爱情袭来时激动不已的情怀,又引起了下面的回顾和叙述。第二、三、四节,分别叙述和描写了小伙子从春到夏再到秋对自己所热恋着的姑娘穷追不舍的急切心情以及姑娘终于萌动了对小伙子的爱情,以至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这样,播下的爱情该已收获,自然过渡到最后一节,"姑娘踏着草坪过来了,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全诗的"爱情"题旨直到结尾才公开点明,写得婉曲动人,隐情深含。

《苹果树下》这首诗,在结构上通过在果园里姑娘相小伙子共同劳动,萌发了爱情的嫩芽,将劳动和爱情结合起来描写,使单纯的爱情描写注入了为了幸福的生活而勤恳劳动的内容,展拓了诗的含量,深化了爱情的主题.结构的巧妙性就在于,全诗以"苹果树"作为主要意象,把苹果从开花、结果到成熟、收获同爱情从萌生、到孕育直至成熟结合起来描抒,造成一种极有兴味的感发想象.这种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苹果的成长和爱情的发展相映衬,具有一种象征暗示力量.春天,姑娘在果园里劳动,"歌声轻轻从她耳边飘过",那时,"枝头的花苞还没开放,小伙子就盼望它早结果"。真是遗憾,小伙子的心意她不懂得,还说出："别用歌声打扰我"这种嗔怪的话；到了夏天,小伙子在果园"一边劳动一边把姑娘盯着,果子才结得葡萄那么大",小伙子就忙着去采摘,对小伙子这火热急切的恋情表示,姑娘还是猜不着,又说出了"别象影子一样缠着我"这样似爱似嗔的话。但是两颗心越来越靠近,到了秋天当"淡红的果子压弯绿枝"时,反倒是姑娘变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了.她说,有句话你怎么不说?"隐蔽在姑娘心中的爱情成熟了.这样,苹果树从开花到结果,正好成了这一对恋人的爱情从播种到收获的美好象征。

这首诗最启动人心的力量是什么?是它通过客观抒情所达到的戏剧化,即对主人公内心"隐情"的挖掘.它的韵致、它的喜剧的风趣和幽默感皆来源于此.这首诗的"隐情"就是深深埋在小伙子和姑娘心中的"爱情",而"爱情"是一种奇特的感情,初恋的人是不便直说的,所以只有通过暗示和寄托,委婉曲折地加以表达,这就造成了既要隐藏爱情·.又想表露的矛盾心理,从而构成了一种内在的戏剧性一一"隐情"。诗的喜剧幽默美,正在于小伙子的"隐情"的表露在受到误解中套住了姑娘的"隐情",产生了读者会心的一笑。首先,春天小伙子在果园里用歌声传达对姑娘的爱慕之心,诱发姑娘的恋情,但花苞没开,就盼望早结果,这急切的心情,遭到姑娘的误解,她说:"别用歌声打扰我"；接着,夏天小伙子一边劳动一边盯着姑娘,果子才葡萄大,他就唱着歌去采摘,他又一次遭到了姑娘的误解,她说:"别象影子一样缠着我"。这时,小伙子的求爱方式,受到姑娘的误解和冷落，他内心的"热"和外在的"冷"，形成了一种反讽的戏谑情景，产生了一种喜剧性的幽默感；但是，小伙子的恋情和隐衷终于诱发——套住了姑娘的"隐情"，使姑娘对爱情产生了醒悟。秋天，当淡红的果子成熟时，姑娘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这是一种恨自己醒悟太晚，有可能失去小伙子爱情的悔恨之情。这里姑娘对小伙子的误解和冷落又孕育了姑娘心中的恋火与烦恼，恰又带来对姑娘的反讽，，产生了又一种喜剧性的幽默感。非常有意味的是小伙子内心的"隐情"正是构成启发姑娘内心的"隐情"的外在诱因。小伙子一次次的歌声，一次次的纠缠，从春到秋，给姑娘带来渐次地诱发性感悟，这种感悟是通过一次次同小伙子的误解的矛盾冲突实现的，即姑娘内心的"隐情"，是在外在戏剧矛盾中得到激化和展露的。全诗情感的高潮，则是姑娘对爱情的醒悟，这种内心的"悟"，激化了恋情，产生了一种爆发力，解释了过去的一切淡漠全属对小伙子的爱的粗心，这种整夜不眠的追悔，使他发现了对小伙子潜在的爱，发现了他和小伙子从春到秋共同生活的全新含意。

原载《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析》（辽宁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

李万庆（1942—）辽宁教育学院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