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万里(一)

流向晨曦、朝霞和太阳

第一片段

啊,长江!

你这雪山和冰川的骄子,

远在第三纪那古老的摇篮里,

由于一个黎明的启示,你突然从梦中醒来。

如同神话所幻想那样:刚刚吸尽母亲的乳汁,

你就迎着旋转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

顿时成长为一个摇天撼地的巨人。

于是,你跳下昆仑山陡峭的万丈悬崖,

喷吐凛冽的泡沫,从花岗岩上腾空跃起。

你呐喊着,卷起千堆惊涛骇浪,

以你强劲的膂力,扫荡了横阻在脚下的山峦。

你叱咤着,以雷霆撕裂天穹的速度,

穿过唐古拉和巴颜喀拉紧紧扼守的峡谷,

洋洋洒洒,遨游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

然后叩开赛门,挥去巫山的云雨,

浩浩荡荡,跨进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

长江啊,你可知平原欢呼你的到来,

为你闪开道路,列队在你的两翼?

从此,我们浑然天成的大地,

便分成了南北两片。

啊,长江!

你这来自青藏高原的巨人,

袒露你饱满的胸脯，鼓动你的肺叶，

淋洒着你那洁白的汗珠。

你日日夜夜汹涌着、澎湃着、呼啸着,

六千万年如一日地流着、流着……

流向你沉睡在昆仑山坳那段漫长的日子里,

一一那日子该是那么孤寂而又苦寒哟!

你梦中曾经向往的波涛万顷的大海。

因为:那是东方,那是晨曦,那是朝霞,

那是太阳驾驭着她的金马,乘着她的玉舆,

向你隆隆驶来的地方啊!

啊,长江!

你这大海的热烈仰慕者,

当你挺起胸膛,以你鼙鼓一样惊人的歌喉,

唱罢了战胜高原天险和巴东三峡的凯歌之后;

怎么又会用丝绸那样柔和的调子,

为我们广袤的平原唱起催眠的歌曲?

啊,原来你有严父的仪表、慈母的心肠。

你像所有善良的母亲一样,沿途拥抱你的儿女,

献出你那永不枯涸的甘美的乳汁,

哺养着我们的橘林、蔗田、菜圃和果园,

我们的稻禾、麦穗、豆荚和棉桃。

长江啊,你慷慨地抚养了我们伟大的祖先,

和我们伟大祖先的伟大后代。

啊,长江!

你这太阳的忠诚追求者,

永不回头地一直向东流着、流着……

流过一万多里千回百转的长途,

流过海拔三千公尺直下海平线的坎坷的河床,

流过像执戈的武士那样遥遥对峙的金山和焦山,

流过古代的朱方,当代的丹徒；

一一长江啊,你可知你正缓缓地流过我的家乡?

像经历过激烈搏斗的勇士,需要暂时的小憩,

在这里,你轻轻喘息着摊开了四肢,

拂去你从高山峻岭带来的沙尘,

抖掉你从原始森林里带来的草根和树叶,

以及你沿途带来的肥沃的黑土。

然后你就舒畅地晃动两肩、挺直身子,

扬起雄浑的歌声,急速向东奔去。

但是,就在你小憩的这个瞬间,

你却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江心的沙洲,

一一那些飞舞着芦花的荒滩哟!

啊,长江!

沸腾吧,欢唱吧,哗笑吧!

你所殷切向往的大海就在前面。

长江啊,快快地召唤太湖,携带着黄浦,

和沿途像乌桕根须那样分布的大大小小的河流

像天竹果子那样茂密的有名或者无名的湖沼,

永不回头地一直向东流去吧!

大海就在前面了。1

长江啊,晨曦将为你悬起银丝织成的帷幔,

朝霞将为你托出那闪着宝石色彩的斗篷,

而太阳也将伸出她发光的手指,

为你戴上一顶黄金的冠冕。

1962年10月一1963年1月写于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