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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命名的典礼 第四片段 长江,母亲的河流, 你春夏秋冬一直地流着、流着…… 孕育了又分娩了无数小小的沙洲。 你怎么不像我们家乡那些年轻的农妇, 骄傲地解开衣襟,用圣洁的手托起胀满的乳房, 而后含笑地低唤着婴儿的乳名呢? 啊啊,你这粗心大意的母亲的河流呀, 从来就没有给沙洲起过一个名字。 长江啊!你微笑着向东流去了, 却把命名的责任托付给你两岸的居民。 多少年来你两岸的居民—— 按照她出生的年月,叫她:老洲,新洲; 按照她交往的朋友,叫她:鸿雁洲,白鹭洲; 按照她排行的顺序,叫她:四洲,六洲; 按照她不幸的遭遇,叫她:张霸洲,李魔洲; 按照她天然的体态,叫她:桃洲,橘洲; 按照她卖身的契书,叫她:和尚洲,尼姑洲; 但是,我们不明白呀, 人们为什么这样称呼我们开垦的这片小小的沙洲, 叫她:亡命洲。 啊,长江! 我们终于赶上了时间, 在立冬的前夕播下了三万亩金光灿灿的希望; 小雪还没有到来,密集的麦苗就舒展绿色的手臂, 深深呼吸着那略微带有枯草气息的空气, 列队在流荡着初冬阳光的土地上了。 我们也不能伸着懒腰睡觉呀,! 我们还得跑步,赶到春分和清明的前头; 以我们这血泡磨成了老茧的双手, 一一三千双已经变得粗大而又厚实的手啊! 给沙洲竖立一圈坚固的围屏, 那像我们家乡的城墙那样高、那样厚的江堤, 挡住三月的桃汛,捍卫五月的丰收。 为着发起第二次攻击,我们开始休整了, 凯旋的勇士需要检阅自己的力量, 向党汇报第一次辉煌的战斗。 党委书记说得对呀! 我们怎么能在报捷书上, 再沿用"亡命洲"这个辛酸的字眼? 我们要重新为沙洲举行一次隆重的命名典礼, 赋予她一个象征着无限希望的名字, 我们从心眼里喜欢的名字啊! 我们摇着摆渡的舢板, 从江北公社请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据说,他亲眼看见这片沙洲的出生和成长, 深知"亡命洲"痛苦的经历。 老人啊,拄着紫竹的拐杖, 颤巍巍地走上旷场里我们用芦苇搭起的土台, 参加我们共青团农场正式建场的盛会; 他的两眼因为仇恨而闪射着火焰的光芒, 他脸上的肌肉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 他用战悚的但是洪亮的声音, 讲出一段悲壮的故事…… 三十八年以前啊! 那是一个穷人备受侮辱与损害的年代, 吞饮着泪水而生活的年代。 那时候,老人才是个三十八岁的壮年汉子, 生活的驮子就已经压得他像老马似的拱起脊背了。 为着填饱地主贪婪无底的肚子, 缴清那世世代代永远缴不清的地租; 他把秋天的果实全部挑进地主的谷仓之后, 便唉声叹气地伴随着血气方刚的弟弟, 摇动双桨,冒着秋夜的凄风苦雨, 到江上求生去了。 清晨,渔船载一舱疲劳归来, 透过蒙蒙的雨雾,他们忽然发现了大自然的奥秘; 就在他们航过的风波道路上, 一夜间长出了一个沙墩,一个炫目的奇迹。 他们拨转船头,闯过旋涡布下的险阵, 在那还是流动的沙墩上植下最初的芦苇; 并且以这金属一样响亮的喜讯, 叩开了全村佃户,心坎上深掩的柴扉。 人们簇拥着他们,走过村子里石板铺成的大路, 鸣放着鞭炮,擂动着铜锣大鼓, 像二月二出会那样喧腾着又呼喊着: 有了沙墩,有了芦苇,也就有了土地…... -一那穷人自己发现和经营的未来的沙洲啊! 而主宰全村佃户命运的地主, 却捧着白铜水烟袋,斜倚着门口的玉石狮子, 脸上掠过一种莫名的笑意。 长江啊,日日夜夜地流着、流着, 她抖落的尘沙也日日夜夜地沉着、沉着…… 第二年,沙墩长成了九百多亩的芦滩; 地主嘿嘿地笑着,点起檀香和红烛, 感谢过往神明赐予的洪福。 第三年,沙墩淤成了六千多亩的芦滩; 地主呵呵地笑着,焚起黄表和锡箔, 盛赞祖宗八代积下的阴德。 第四年,沙墩变成了一万多亩的芦滩; 地主登上摆下酒筵的官船,环绕着沙洲兜了一圈, 便仿效古代那些自称圣明的皇帝, ~ 把这片浸透穷人血汗的沙洲敕封给自己了。 那酒醉饭饱的县长,一手接过五千块银元的期票, 一手在契书上加盖了朱红的方印; 宣称:这一片沙洲正是地主坍江土地的幻变。 官府的告示燃起穷人心头的怒火, 老人的弟弟愤愤地一去不返。 从此,沙洲上出没着绿林好汉, 常常趁着拂晓的浓雾,黄昏的暮霭,午夜的星光, 拦劫过往的富商的货驳和地主的粮船; 村子里那些受尽饥寒凄苦的佃户, 常常在五月端阳,八月中秋,或是除夕的夜晚, 惊喜地收到天外飞来的一袋粮食,一块银元; 而地主那两扇包着铁皮的黑漆大门, 却常常贴满画有刀枪剑戟的黑帖, 警告蝮蛇:不准它的毒链伸进这一片荒滩。 双方僵持着又搏斗着,僵持了整整十年, 搏斗了十个风风雨雨的三百六十五天! 一个风雪过后的黎明, 狡黠的地主亲自带领着保安团的匪兵, 像一群猎狗在沙洲上追逐着雪地的足迹, 捕获了绿林好汉的首领。 船队摆开得胜回营的阵势, 驾驭着严寒的激流向北岸驶去; 地主高踞在船头的太师椅上,哈哈地仰天大笑, 挑选最肮脏的字眼咒骂老人的弟弟…… 啊,浑身流淌着鲜血的绿林豪杰哟! 在这生命最后的瞬息究竟思考着什么? 难道默默地忍受这飞溅唾液的辱骂, 静静地等待砍头示众的酷刑吗? 啊啊,横躺在头桅下的佃农儿子哟! 以他生命最后的火花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摇摇晃晃, 攀扶着榄杆站立起来了; 有如奔马的一跃,搂抱着踌躇满志的地主, 滚进白浪滔滔和长江激流…… 长江啊,母亲的河流 , 汹涌着,澎湃着,奔腾着…… 为英雄唱起悲恸的但是昂扬的葬歌。 地主的儿子却残忍地鞭挞着英雄的尸体, 诅咒所有的穷人都是亡命之徒。 为了让子孙万代永远铭记这刻骨的仇恨, 两岸的佃户便以地主儿子恶毒的咒语, 命名了这个沙洲。 老人讲完这个悲壮的故事, 忽然伸开两臂,扑向那高高悬挂的巨人的画像; 呼喊着:太阳啊!太阳普照在人民的心上, 三十八年的荒滩呀,今天也承受着你的金光! 而当他颤巍巍转过身来的时候, -一也只有这样一个短暂的瞬息呀! 我们才看见他那古铜色的满是皱纹的脸上, 簌簌地挂下两道不尽的泪水…… 我们三千名共青团员, 听完了老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这一段回忆, 波动的心情怎么也不能顿时平息…… 啊啊,就在我们立足的这片小小的沙洲之上, 也淋满了前辈英雄的斑驳的血迹, 和他们那威武不屈的大无畏的气概, 和他们那摇天撼地的坚强意志。 长江啊,对于这样一片圣洁的土地, 究竟应该赋予她一个什么名字? 川z巧言霸主 我们建议着又解释着, 我们解释着又争论着; 我们在为沙洲遴选着又美又好的名字: 包括着麟游、凤翔那么古雅的名字,. 包括着迎春、朝阳那么优美的名字, 包括着红旗、红星那么庄严的名字,i 包括着跃进、上游那么昂扬的名字, 包括着长风、润雨那么爽朗的名字, 包括着新民、再生那么真切的名字…… 我们还在为沙洲推荐更美更好的名字, 我们争论着又解释着, 我们解释着又建议着啊! 我们就借用方才发出的那一声欢呼, 命名了我们的沙洲。 ~ 啊,长江! 今天我们赋予了沙洲一个无限美好的名字; 她含着春天草地上流荡的芳香, 她含着夏天林子里晶莹的露珠, 她含着秋天田野上斑斓的色彩, 她含着冬天村舍里温暖的气息…… 长江啊! 今天我们赋予了沙洲一个令人神往的名字; 为了她,我们敞开了心灵的窗子, 为了她,我们跋涉着万里的长途, ‘ 为了她,我们正献出宝贵的一生, 为了她,我们要高举战斗的红旗…… 长江,母亲的河流啊, 你春夏秋冬一直地流着、流着…… 孕育了又分娩了无数小小的沙洲; 然后你就微笑着向东流去了, 从来没有给婴儿起过一个名字。 啊啊,你这粗心大意的母亲听着: 我们三千名共青团员,正走向人类永恒的春天; 在我们赢得播种小麦的战果之后, 在我们发起修筑江堤的战斗之前, 我们今天已经给我们开垦的沙洲命名了, 赋予她一个最为神圣的名字, 叫她:太阳洲! 1962.10.一1963.2.丹徒一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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